有人哭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何必問,我何必答,做官如此,諸位要入仕者,應當有此覺悟。”
監斬官在后頭,撐在桌案上的手都在發顫,殿前司的班直在,他一直捱到這午時一刻,卻依舊無人帶著官家的敕令來留人。
他抬手,卻覺有千斤重。
倪素跟隨那些書肆里的讀書人跑到菜市口來,正見那座刑臺,當初在這里,她親眼看見那個害她兄長性命的兇手身首異處,而此刻她站在底下,仰望那個被剝去官服的老者。
她終于知道,
初入云京那日,徐子凌在虹橋之上,到底在看御街上的誰。
她曾以為是孟云獻,
卻原來,是如今身在刑臺之上的張敬。
劊子手將他年老孱弱的身軀按到斷頭臺上,底下許多人都在喚他“張相公”,而他從容地瞧了一眼懸在上面那鋒利的斷頭刃,他忽然振聲“斬首之刑如何比得凌遲之痛我張敬曾有一名最好的學生,他十四歲進士及第,十四歲遠赴邊關,誰曾記,他在丹原一戰成名誰曾記,他在飲馬湖大破胡軍,殺胡人親王多羚,奪回燕關千里誰曾記他年僅十九,封玉節大將軍,使胡人不敢再近居涵關一步可世人殺他,君王剮他,使他劍骨竹心淪落泥淖無人收殮,擔負叛國罵名十六載”
“我也曾是剮他血肉忠心的其中一人,可我今日,要為他哭,要為他喊冤”
徐鶴雪這個臟透了的名字,被他擦拭干凈,重新捧回世人面前。
底下的人無不面露驚疑。
倪素看見有人上去解綁著斷頭刃的繩索,她快步朝前去,卻被軍士擋著不能再往前,而刑臺之上,張敬閉目,兩行淚無聲落下
“世人且記,莫使忠骨累累如山,碧血丹心飲恨”
徐鶴雪匆匆趕來,他的身形已淡薄得厲害,衣襟幾乎沾滿了血,刑臺之上,是他的老師,他飛身前去,雙指用力卻無法聚集絲毫瑩塵,反倒使得他的身形更加難以維持。
他為尋董耀,已經耗盡心力。
無人能見他。
只有倪素看見了他。
“徐子凌”
她想到前面去,想到他的面前去。
綁縛斷頭刃的繩索驟然松懈,那刃光閃爍,倪素推開軍士擋在她面前的手臂,她聽見徐鶴雪聲嘶力竭“老師”
他淡薄的身形落下去,俯身擋在張敬的身上。
斷頭刃穿過他半透明的身體,切斷張敬的脖頸,他低頭,看見老師的頭顱滾落在斷頭臺下,閉著眼,沾滿了血。
凜冽而陰寒的風席卷而來。
毫無預兆的,天空中飄起紛揚的大雪。
雪花拂鬢,倪素看見刑臺上那道淡霧般的身影驟然破碎,她嘴唇顫抖,看見好多的瑩塵慢慢地上浮。
它們在半空凝聚成一團瑩白毛茸的光。
就像他的影子一樣。
“老師”
賀童趕來便知見刑臺上的血腥,他癱軟在地,大聲哭喊。
風雪聲聲呼號,
倪素站在人群之間,伸出雙手,將那團瑩白的光捧入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