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未融,今日冷得不像是三月底的春日。
鄭堅出了慶和殿,渾身近乎脫力,在外求見正元帝卻不得而入的殿中侍御史丁進扶了他一把,與他兩個一起往階下去。
丁進一手提著衣擺,“鄭大人這便慌了”
“官家要我與審刑院一塊兒審錢唯寅。”
鄭堅的臉色發白,“你說,這是什么意思”
丁進聞言,側過臉看他,“鄭大人何必多此一問,官家讓您審錢唯寅,您便去審,您難道會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兒么”
鄭堅也算得是天子近臣,官家被張敬以性命算計,如今回過神來,自有雷霆之怒無處發泄,今日官家這一番話,便是要他鄭堅為此擔責。
張敬的死,昨日的雪,令整個云京流言四起,如今鄭堅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要此時被關押在牢的錢唯寅改證詞。
只要錢唯寅承認代州糧草案實乃子虛烏有,他便能以此推翻張敬此前的奏疏。
“但愿他錢唯寅識相些。”
鄭堅嘆了口氣。
正元二十年三月底,翰林院侍讀學士與審刑院對豐州犯官錢唯寅的刑訊長達十日,但令鄭堅等人始料未及的是,刑罰再重,錢唯寅竟也咬緊牙關死不松口。
“錢唯寅本官是奉官家敕令來審你,你至今竟還不肯交代你為何要作偽證”陰暗牢獄之中,鄭堅一拍桌案,怒視著那被綁在木架之上,渾身幾乎沒一塊好皮肉的中年犯官。
他故意提官家,便是想借官家向此人施壓。
“我要認的罪,非是偽證之罪,而是倒賣官糧,貪墨官銀之罪”錢唯寅的臉被亂發遮了半邊,他艱難地呼吸著,看見那長案后的鄭堅臉色越發鐵青,他倏爾笑起來,笑得血沫子嗆在嗓子眼兒里,他咳嗽一陣,吐出來,“張相公以身殉道,其心其德,光明之至我為犯官,因一時私欲錯了十幾年,枉讀圣賢書,枉做父母官但如今我不想再錯,更不想張相公死后因我而清名沾污”
“認罪書上一字一句皆不作假我錢唯寅認此罪,不認偽證之罪此生此身無以相贖,唯有一死”
錢唯寅嘶喊著,憋紅眼眶。
若,當年他沒有被一念之差裹挾,若,他當年能多想一想自己寒窗苦讀之時反復讀過的橫渠四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曾是令他一讀,便會覺得渾身血熱的先賢之言,他想過自己將來要做一個好官,可是后來他在代州為官,觸及錢財,事關性命之時,他便將這些都忘了。
一步錯,步步錯。
但至少,事到如今,他不敢再錯,也終不懼死。
錢唯寅至死不肯改證詞,鄭堅與審刑院的這場刑訊終究草草收場,正元帝基于錢唯寅的認罪書與其上交的證據,問罪牽涉代州糧草案的十幾名官員。
十幾名犯官被處決,正元帝無法再回避這樁代州糧草案,四月初,正元帝下詔罪己,令代州改建道宮,安置饑餒流民,以告天下臣民。
“罪己詔一下,官家已三日沒上朝了。”
裴知遠扶著孟云獻走到政事堂的后堂中,張敬離世后,孟云獻生了場病,今日才勉強到宮中來議事。
“你看崇之多厲害,他想讓官家下詔罪己,官家縱是不愿,也不得不如此。”孟云獻找了張折背椅才坐下,卻見旁邊的椅子上蜷縮著一個人,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見是翰林學士賀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