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土方子,小娘子也想學”
坐婆有些不好意思。
“只要有用,便都是好方子,既為醫者,當海納百川。”
“什么海川”
坐婆聽得糊涂。
倪素不由彎了彎眼睛,“我說,請您教我,我知道您是此地最好的坐婆,若您愿意做我的先生,我明日便給先生送束脩。”
坐婆長在這片窮苦之地,這半輩子接生的也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雍州城中不是沒有更好的坐婆,她們給大族人家接生,亦有些地位與錢財,她哪里比得上那些人,更從沒被人這樣正經地叫過先生,她還只聽學堂里的孩童這樣稱呼教書的秀才。
“我哪里算什么先生,小娘子可萬莫說這話,”坐婆臉上露了些笑意,將倪素交給她的診金又塞回一半到她手中,“我那一半便不要了,剩下的我留著給萍娘抓藥,你想知道什么,只管來我家中。”
倪素謝過坐婆,與她分道,往城西柳巷去,天邊斜陽像揉碎了的金箔,倪素還沒走近巷尾的那口井,便見井上的木蓋被人從底下推開,布巾裹著的一個腦袋冒出來,他那雙瞳色極濃的眼睛一抬,望見她,便喊“倪姑娘,我阿爹好像回來了”
倪素跟隨青穹來到雍州,卻并未見到青穹的阿爹,他在井下的家中留了封信,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只有青穹認得清。
信上說,他去鄰縣做活。
他腿腳不好走不太遠,也做不了重活,去了無非也是給人做箱籠,柜子。
倪素與青穹在雍州待了半月,也沒見他回來。
“桌上放著糖果子,定是他給我買的。”
青穹說著從井里出來,將上面的木板蓋上鎖好,自他阿娘回到幽都之后,他便與阿爹來到這井下住。
井底下的尸首當年都被玉節將軍令人全數挖出收葬,他阿爹是個木匠,在井下開鑿出更寬闊的地方,弄得倒也像個家。
“那他又去哪兒了”倪素問。
“應該去城外了。”
青穹猜測著,“已近黃昏,這個時候應該沒什么人會路過桑丘,我爹應該是去給徐將軍掃墓”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抬頭撞見倪素的目光。
“你為何一直沒與我說,他有墓”倪素兩步走近他。
青穹沉默一瞬,而后才道,“那并非是為了祭奠他而立的墓碑。”
這里的人如何會祭奠他
倪素知道,十六年前官家下敕令治徐鶴雪死罪,而蔣先明從民意對徐鶴雪施以凌遲之刑,他從的民意,是雍州的民意。
丘陵底下溝壑青蒼,嶙峋崖壁之上立著一座墓碑。
冷風吹著倪素的面紗,她在與一道孤魂相伴入京的路上便已經學會了騎馬,此刻在馬背上,她手握韁繩,不曾走近,卻也看得清那墓碑之上鐫刻入里的,他的名字。
折斷的銀槍嵌在墓碑前,青穹說,那是他生前所用,而十六載的風吹日曬,銀槍生銹,面目全非。
“阿爹,您別躲著了”
青穹瞧見躲在墓碑后面的身影。
那人聽見他的聲音,便貓著腰往外頭一望,見青穹騎著馬,旁邊還有一個同樣騎馬的年輕女子,他拄著拐從墓碑后面慢吞吞地走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張布巾。
“又有小孩兒來這兒了”
青穹看他手里的布巾很臟,便知道是從那墓碑上擦下來的。
“誒。”
范江反應慢,應了聲,又瞧著倪素,“這是”
青穹從馬背上下來,走到他爹面前與他兩個在旁小聲說話,倪素也翻身下馬,她的手下意識地抓著藥簍的系帶,離那墓碑越近,她越能看清上面被小孩兒用木炭亂畫的痕跡,歪歪扭扭的“壞人”還沒被范江擦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