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將軍的生魂竟能回來”
范須顫顫。
“阿爹,這位倪姑娘便是招他回來的人。”父子兩個說話都慢吞吞的,青穹終于將事情都給他說清了。
“徐將軍在哪兒”
“阿爹,徐將軍如今回幽都去了。”
青穹拽了拽他的衣袖。
風吹得倪素耳廓發疼,她開口“范叔,您可不可以告訴我,青穹的阿娘為何會知道當年的內情”
范江瞧了瞧她,又去看青穹,見青穹朝他點頭,他才慢吞吞地開口,“知州府著了火,要找人修繕,我就是其中的一個,那時我已將井下的符紋鑿了,阿雙能夠出井,她便隨我一道去知州府里做工。”
范江一邊認真地擦拭墓碑,一邊說,“她是鬼魂,能在人前掩飾身形,她聽見當時姓楊的知州大人與一位姓苗的統制吵架,姓苗的統制不許將雍州的守軍撤走一半,說是徐將軍的軍令,但楊知州卻不買他的賬,說他貽誤軍機,兩人吵著,阿雙在旁聽,她見楊知州不肯聽徐將軍的軍令,回家后便與我商量著去居涵關找徐將軍,她不許我去,自個兒夜里就走了。”
“后來她與我說,她去時,徐將軍已率領靖安軍深入丹丘腹地,她趕到牧神山,徐將軍的靖安軍與胡人的軍隊已是兩敗俱傷,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血紅的一片,她是親眼看著薛懷大人斷氣的,身上中了好多箭,倒下去就沒氣兒了,她到處找徐將軍,遇上了幾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胡兵,她想起了自己那些不好的事,就失了控,用自己的魂火將他們燒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幽都發現她,等她找到徐將軍時,他的眼睛已經被胡人的金刀劃傷了,在一片尸山血海里,被死去的將士緊緊地護著,他身上中了箭,受了重傷,人是昏迷的,她本想去救他,卻受到幽都的禁制,難以動彈,她被引入幽都之前,看見了一行人,他們將徐將軍從死人堆里帶了出來,然后”
范江忽然頓住。
“然后”
倪素滿掌是汗。
范江是第一次與人提及這件事,他握著布巾的手收得更緊,“然后阿雙走了,但我有時能聽見她說話,她與我說,她在牧神山聽薛懷大人臨終前說過,這一戰本該有兩路軍來援,但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沒去,然后居涵關丟了,雍州被胡人偷襲,城中死傷過半,姓苗的團練使戰死了,徐將軍被帶回雍州,成了叛國的罪臣,被他們綁在刑臺上”
范江嘴唇發顫,“凌遲。”
他是親眼看著的。
倪素踉蹌后退幾步,青穹連忙來扶她,而她視線倉惶落在那鐫刻著徐鶴雪罪行的碑文末尾
身有重傷,受刑一百十六刀,即死。
正如青穹所說,這道墓碑立在這里從不是為了祭奠他,而是借他來告知天下人,叛國者,當如此。
倪素憋紅眼眶,眼淚如簇跌出,她呼吸發緊,幾乎不能冷靜,推開青穹,她走近墓碑,俯身握住銹跡斑斑的斷槍,用力想要將它從泥淖里拔出,卻始終力氣不夠。
青穹沉默地上來幫她,兩人合力,才將斷槍拔出來,裹滿污泥,銹跡難堪。
倪素用自己的披帛將它裹住,馬背上一盞琉璃燈搖晃,里面的燭火閃爍,她才去牽馬,卻見幽碧的山道上,有好幾雙眼睛神色不善,正緊盯著他們人。
“范江你果然又在這兒以前我就抓到過你一回”
“你給他掃墓,你怎么不去給胡人掃墓”
他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手中竟還拿著棍子。
雍州是遭過大災的,凡是在雍州生活的百姓,多數都在十六年前的雍州守城一戰中,失去過至親。
“我”范江以前就挨過打,看見他們手里的棍子就害怕,將青穹拉過來護在懷里。
“生個怪胎兒子,還住在死過人的井里,你”有個婦人聲音尖刻,話說一半,見那父子兩個身邊的年輕女子手中披帛裹的東西,她眼一瞪,臉色怪異地往那墓碑前望了望,果然,斷槍不在。
所有人都盯住倪素。
“你想將那東西拿走”有人怪道。
“不可以嗎”
倪素用披帛擦拭斷槍上的泥污。
“她怎么敢收揀那東西”
“這父子兩個又領回來了個不正常的”
“也不怕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