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薄的霧氣彌散,清凌的日光鋪滿倪素的肩背,幾乎是在她話音才落的頃刻,徐鶴雪側過臉,看向她。
“休得胡言亂語”
秦老族長的長子按捺不住,“繼勛,這到底是哪里來的外鄉女子你竟許她作這樣的打扮混在軍營里”
“有何不妥”
“她一個女子,當然不”
秦氏長房的主君話說一半戛然而止,才意識到方才開口的并非是秦繼勛,而是那女子身邊,以長巾覆面的年輕男人。
“她是我的醫工,行的是救人之事,立的是端正之身,與你何干”徐鶴雪一雙清冷死寂的眸子輕抬,睇視他。
“醫工”
魏族長笑了一聲,視線輕飄飄落在他二人緊緊相牽的手,“若只是醫工,何當如此”
他話音方落,徐鶴雪立時察覺到身邊之人握著他的那只手又收緊了一些,像是怕他忽然松手。
他看向身邊這個女子。
此間眾目睽睽,卻無一人讀懂她方才針對秦老族長的那番詰問之下,究竟埋藏著什么。
但他卻忽然明白她的憤怒。
人死之后,除卻幽都寶塔里的三萬冤魂,其實他本該什么也不在乎,名字臟了,刑罰加身,被如刀的筆墨釘死在史書里,這些,他都顧不得。
他記得老師的教誨,光明不在人言,而在己心。
可是,
她卻牽著他的手,走到這些人的面前。
徐鶴雪本應該松開她的手,以免去這些投注在他們交握的手上那諸般莫測的目光,可是他察覺到她收緊的手指,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他原本要松懈的指節滯住,順從地被她牽緊。
“諸位這是做什么”
忽的,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堵在城門前的人群不由回頭,只見身著官服,頭戴長翅帽的知州沈同川提著衣擺從轎中出來,隨即皂隸們上前,在人群之中開出一條道來。
沈同川走到前面來,朝秦魏兩位族長點了點頭,“二位族長年事已高,尤其是秦老族長,何苦要在這兒受累”
“山坳一戰,我就在其中,丹丘的蘇契勒王子殺了宋監軍,我亦險些喪命,秦將軍是個武將,不善言辭,所以這些話理應由我這個雍州知州來告訴你們。”
沈同川掃視一眼密密匝匝的人群,揚聲,“丹丘取雍州之野心昭然若揭他們殺宋監軍,便已表明其撕毀盟約之意,而今,蘇契勒一死,居涵關的胡人大將石摩奴正領數萬精兵直奔雍州而來”
他一揮袖,指向城門之外的楊天哲,“此人從前有罪,而此戰卻有功,而他的功過到底能否相抵,本官說了不算,你們也說了不算,此事本官已修書請官家圣裁”
“諸位,此誠危急存亡之秋”
沈同川神情凝重,“咱們雍州的軍民本該一心大戰在即,若咱們先自亂了陣腳,豈非長胡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諸位,還想眼睜睜看著十六年前的悲劇重演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秦老族長,”
沈同川朝秦老族長拱手,又喚了一聲一旁的魏族長,隨即道,“二位在雍州德高望重,從前種種義舉,本官是再清楚不過,二位心中對于楊天哲的顧慮,本官亦能理解,他答應暫不入城,已經是甘愿冒著極大的風險了,還請二位幫著本官,勸大家回去吧,眼看就要開戰,雍州城中切不可亂啊”
眾人不由看向二位族長,而秦老族長雙手撐在拐杖上,松弛的眼皮輕垂著,“知州大人有話,我等焉有不聽之理”
“知州大人,咱們雍州人是最不懼怕與丹丘開戰的,而今戰事在即,我等自然不能添亂,若錢糧籌措不及,我們亦會該出力就出力。”那魏族長也開了口。
“好”
沈同川撫掌,朝兩位族長頷首,“本官在此,謝過二位”
兩位族長在沈知州面前松了口,聚集在此的百姓便也開始慢慢散去,秦老族長被自己的長子扶著往回走了幾步,他又倏爾停步。
“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