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還沒過,天已越發寒冷。
大齊今年的冬天不好過,丹丘的冬天就更加不好過,他們在居涵關屯兵與大齊雍州軍時有大小戰事摩擦,又屢屢滋擾其他重鎮。
兩方正式背盟,丹丘極其瘋狂地在邊境燒殺劫掠,大齊的朝臣們在兩府宰執的主持之下議事。
殿中侍御史丁進與韓林侍讀學士鄭堅等人堅持促成和談,在他們看來,丹丘此番攻勢猛烈,無非是因為今年冬天難過,丹丘胡人的草場不夠,牛羊成群地凍死,若大齊重開西北馬市,使兩國互通有無,必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丹丘過冬難的問題,也可暫緩戰局。
官交子才將將取代私交子,正元帝還沒有瞧到其中的好處,此時若再增加軍費開支,他心中必是不愿的。
不愿打仗的官員們將話都說到了正元帝的心坎里,就是新黨之中,也有不少人不愿打仗,值此新舊兩黨因議儲而斗得不可開交的時刻,作為東府宰執,孟云獻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他甚至不能在此事上多說。
“重開馬市的確能夠暫緩戰事,可此馬市一開,國威又置于何地”這是正元帝并未在朝堂之上一口應下此事的唯一的原因。
朝中亦有主和派反對重開馬市,他們之所以反對,也是與正元帝一樣,顧慮到了所謂重開馬市便是長夷敵之威風,滅我大齊國威。
“官家,臣以為,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若開馬市,則延緩戰事,若不開馬市,則使戰事加劇而軍費花銷更重,”孟云獻垂首立在簾外,“往后之事可往后再議,我們不防與丹丘先度過這個冬天。”
雍州的有利戰局并不能改變一個帝王的心意,即便是孟云獻,他心中就是再想與丹丘打,如今也只能暫且藏住自己的這份心思。
談及軍費,正元帝果然沉默,簾后半晌沒有動靜,孟云獻安靜站立,里面添了幾聲咳嗽,那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在里面奉了一碗熱茶,正元帝喝了兩口,干啞的嗓子好受了些,才慢悠悠地道,“孟卿有理。”
“梁神福,將彤州來的東西給孟卿瞧瞧。”
“是。”
只聽“彤州”二字,孟云獻便是眉心一跳,梁神福掀簾出來,將一道書冊遞來,孟云獻抬手接過。
只展開一頁,孟云獻的臉色驟變。
“朕這么些年,還真是小看了永庚。”
正元帝帶了一分笑意的聲音從簾內傳出,而孟云獻卻越發覺得脊背生寒。
他手中的書冊,乃是一道萬民書。
彤州萬民的名字以朱砂布滿內頁,頁尾所書,盡是嘉王在彤州這些年為百姓所做之事。
數年前嘉王上疏請求親自整治彤州的沙田蘆場,堂堂親王卻與民夫同住在工事地,一住就是好些年,至今,嘉王與彤州百姓共整治出兩百多萬畝的耕田。
嘉王妃的孩兒也是在整治沙田蘆場期間流產的,從那以后,嘉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
嘉王前兩年為民修路用的也非是國庫的錢,而是自己的家底,這些嘉王從未上疏稟報過,卻有彤州知州年年奏報。
正元帝并非不知。
他前年才因嘉王正值沙田蘆場有功而下旨嘉獎了一番。
萬民書上所言,無一字作假。
但此時這道書冊,卻并非是救嘉王的良方,反而是殺嘉王的刀,孟云獻很清楚,萬民書上的每一個名字,于正元帝而言,都是一個養子竟敢越過他這個皇帝而得的民心。
“官家。”
孟云獻穩住心神,“彤州整治出的沙田蘆場,為我大齊多得了兩百多萬畝的良田,立租稅,補軍糧可見官家當時下的這道敕令,實在是惠及生民,利在千秋的好事,若無官家當日的遠見,又何來今日的這道萬民書呢”
“臣觀萬民書上所言,無不是彤州百姓在感念官家恩德,嘉王所為,無不是君父所望,百姓將嘉王視作官家派去雍州惠民的使者,自然認為官家與嘉王父子之親,實難離之。”
百姓,只是認為嘉王是官家您親近的兒子,生怕你們父子之間有什么誤會,進而傷及親情。
孟云獻絕口不提嘉王在此事上有多大的貢獻。
退出慶和殿,孟云獻吹了冷風,才發覺自己后背有一層薄薄的汗意,他也沒回政事堂,在永定門外坐馬車回府。
天色昏黑,姜芍見孟云獻歸來,一邊為他解下披風,一邊端詳他道“你怎么臉色這樣差”
“同川和秦將軍他們在雍州不易,可我卻不能堅定開戰的決心,這一回,我要教他們失望了。”
孟云獻眉宇間滿是疲憊。
“官家不想開戰,任你們這些底下的人如何使力,又有什么用呢”房中沒留女婢,姜芍自己斟了一碗熱茶給他。
“若不在此時開馬市,我看官家就要動官交子的念頭了,能緩一時,是一時吧。”孟云獻深知當初在朝上議私交子改官交子時,張敬所說的那番話終究要應驗。
若無本錢,將傷國本。
此時若不開馬市,官家為了國庫少一些負擔,魯國公之流為了讓宗室少一些損失,必定會打起官交子的主意。
本錢撥備不足,而交子放量無度,物愈貴,亂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