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獻緊緊地盯住他,“蔣凈年,他甚至還讓我對你說,你身上穿的官服,是干凈的。”
他倏爾松手,蔣先明隨即摔倒在地。
蔣先明只覺得滿耳轟鳴,死去十六年的人還魂,如此荒唐的事,他卻越想越心驚,他甚至想起那夜,有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在那位公子身邊,與他說過的話。
“你所說的冤,到底是怎樣的冤”
“令我身邊這個人渾身是傷,令他雖有師友而不能見,雖有年華而不得享,雖有舊冤而不得雪。”
他記得自己對那位公子說,“若公子有冤,我蔣先明一定為你雪洗平反。”
這段記憶,也幾乎要將蔣先明的五臟六腑全都碾碎,他禁不住深深地回想那個淋漓的雨夜,他挖掘著有關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所有的細節。
雨夜,劍聲。
紅痣。
蔣先明猛然想起那個人蒼白的手背,嶙峋筋骨之間的一粒紅痣。
雍州刑臺之上,
那個被凌遲處死的少年將軍在艷陽底下流了很多血,那些血,更襯得他再也無法抬起的手背上,那顆紅痣也好像洗不掉的血。
蔣先明忽然大吼一聲,他俯下身,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撞。
這樣的動靜,饒是賀童睡得再沉,也被嚇得一下睜開眼睛,鼾聲即止,他坐起身,就看見站在隔壁牢門前的孟云獻,而牢門內,蔣先明好像發了瘋。
“孟相公”
賀童站起來,“蔣御史您這是在做什么快別如此”
孟云獻冷聲道,“蔣凈年,他讓你活著,你也不聽嗎”
這話一出,蔣先明伏在地上半晌,才抬起頭來,血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淌,他望著孟云獻,喉嚨緊得厲害。
“既然知道死者看得見我們的所行所為,那么我們便更應該審視己身,先正己,后正人,這才是我們對已死之人的敬畏。”
孟云獻面無表情,“如今玉節大將軍的案子還沒能重審,你就是此刻死了,你敢到九泉之下,去見他和張崇之嗎”
“為他做些什么吧,你想想自己還能做什么,若不能為他,你也該為天下人。”
孟云獻說罷,也不待蔣先明是何反應,他側過身,看向腦袋上裹著血紅細布的賀童,“你啊,說出去你是個正經文人,誰信一言不合就將人家骨頭都打折了,還將自己弄成這般不體面的樣子,你老師若在,他一定吹胡子瞪眼,將你一頓好罵”
孟云獻也不多待,如今官家在病中,而儲君未立,還沒有人來管賀童與蔣先明的案子,他這個時候也不好插手,只能讓他們繼續待在牢中。
劉大人讓人來給蔣先明包扎腦袋,他動也不動,無論劉大人說什么,他也像沒聽到似的,什么話也不說。
賀童覺得他跟丟了魂兒似的,見劉大人他們出去,他才道,“蔣御史,孟相公跟您說什么了您鬧這么一出”
蔣先明還是不說話。
賀童自覺沒趣,他也再睡不著,索性坐到桌前,倒了些冷茶水在硯臺里,磨出墨來,用筆一蘸。
筆尖落紙,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