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卻和往常不同。他趕走所有婢女,并不許來擾。躁郁地扯下他其實從未戴習慣的圣朝男子的幞頭,解了腰帶,在她們不安的注目中徑直回往寢堂,躺了下去。在閉目片刻之后,他又睜眼,這一次,終于下定決心。
他大步走了出來,正要呼人為他更衣備馬,他要再次外出,頓住。
裴蕭元立在堂中,正與婢女們輕聲說著話,忽然看到他現身,望了過來,含笑點頭。
“阿狻兒,我想著你到底能生我幾日的氣。這回竟超過三天了。你既不來我那里,那便我來找你。”他笑著說道,指了指帶來的兩甕酒。
“此為桂花醑,是你最喜的長安酒。正好方才她們說有烤乳羊,何不就酒,請我也飽餐一頓”
承平愣怔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大步上前,咚的一聲,又一拳重重擊在裴蕭元的胸前。
“誰說我生氣方才正想去你那里”他親手抱起酒,扭頭呼喝下人備席。
婢女們趕忙在后院碧池畔的一座露天水閣上架起火杖,鋪一領地簟,擺上食案,又將烤乳羊抬出,二人便脫靴,隨意席地盤膝而坐,就著流漿泛艷的桂花醑,一刀刀割食羊肉。
他二人飯量皆是不小,又都空腹,若風卷殘云,將一頭乳羊一掃而空。洗手后,用一方素羅帕巾擦干,婢女送上碟丁香浸的貢自嶺南的橄欖果。
裴蕭元拈起一枚含口,隨意搭起一臂,伸直雙腿,愜意半躺半靠在身后的一架憑幾上。
對面承平此刻意猶未盡,仍在一杯杯地飲著酒。
“阿狻兒,那日是我不好,叫你”裴蕭元望著他開口。
“你沒有不好”承平打斷他話。
“是我不好分明你叮囑了勿去擾她,我忍不住又回去找險些給她惹禍。原本我該再等等,等她出宮。”
漸漸月上中天。
承平已是醉態可掬,卻仿佛還不盡興,將手中的葡萄紋銀酒杯拋開,抱起整只酒甕,仰頭就著甕口,咕咚咕咚將剩的酒悉數喝下,猛地振臂,他手中的空甕便飛了出去,在夜空中幻出一道弧形的影,最后咚一聲,墜沉在了遠處那漂著芙蕖碧葉的池面中央,近畔水下吐泡的幾只肥頭錦鯉受驚,猛地弓身躍起,魚尾擊打水面,發出啪啪的響亮之聲。
“痛快好酒許久沒如此暢快了”
承平哈哈大笑,從地簟上站了起來,身體又搖搖晃晃,再次趺坐到地。
“我告訴你,我回去找她,是想向她解釋清楚,那日在郡守府她聽到的自我口中出來的混話,全是我之過錯,和你無半分干系。我卻沒想到宇文家的小畜生竟也跟來了。你知他開口第一句說的是甚話”
他面容通紅,此刻連坐也坐不住了,身軀歪向一側。
“他竟說孤男寡女”
他打了個酒嗝。
裴蕭元目光微動,自憑幾上收臂,緩緩坐直了身體。
“應當是他偷聽到了我和她說的話,知道了她是女子的事當時我便想殺了他,一時怒氣沖心,也就沒顧那么多你莫怪我”
他的聲音漸漸含糊,一晃,人倒在地簟上,醉睡了過去。
“裴二我也知道我們再不是昔日少年,當擔當承事但我就這性子誰對我好,我可以剝皮剔骨回報誰是我仇敵,我必挖心摧肝,拿來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