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如此急著返回,是因已經得知伯父裴冀也去了蒼山,怕晚了,來不及見面,他便又要返回東都。如此一路緊趕,終于在八月底的這一日傍晚,于蒼山下的驛館,見到了裴冀。
他到的時候,裴冀正與寧王在驛館后的一處林泉旁對弈,崔道嗣在一旁觀棋,頭系鹿巾,作隱士打扮,看去仙風道骨。李誨領著兩名童子取泉煮茶,青頭忙著在爐前扇風燒火,少年郭果兒則腰帶佩刀,靜靜地候立在路口的一株古木之下,看到他現身,急忙邁步上來拜見。
夕陽穿過林頭,剩一片稀疏斜照。在潺諼的泉流聲中,間或響起一二道棋子敲落在石盤上的聲音。此景閑逸得叫裴蕭元一時不敢靠近,唯恐驚擾當中之人,示意郭果兒噤聲,但發出的些微聲響還是驚動了人。李誨抬頭望來,面露驚喜之色,輕呼"師傅回了"
他的聲音驚動寧王等人,紛紛轉目看來。裴蕭元這才走了過去,一一拜見。寧王和崔道嗣知裴冀若不是在等他,早已動身回東都了,今日他人終于回來,短暫寒暄幾句,便結伴離去。
李誨自然也是懂眼色的,親自送上茶后,也立刻帶著人避開了。
裴蕭元已有半年未見伯父了。
半年時間而已,確實不長,但于他而言,有時回想種種經歷,總覺漫長得仿佛已經過了半輩子。又或許,是他自己的緣故,看眼前的伯父,也總覺得他好似比年初在甘涼分開之時顯得更是清瘦了。
"侄兒今日才回,叫伯父久等了。"
裴蕭元上去,低頭便要跪拜尊長,被裴冀阻止,扶起他,端詳了下他的樣子,見他風塵仆仆,問了幾句路上情況,得知他只用了六七天便走了原本十來天的路,從齊州趕了回來,不禁目露心疼之色,責備了幾句,說完全不必如此匆忙,這回自己來,得到皇帝恩待,并未規定返回之日,他完全可以慢慢行路,自己多等個幾日,也是無妨。
"侄兒是急著想見伯父的面,所以行路稍快了些。侄兒不累。"裴蕭元笑著解釋了一句。
裴冀看著他,目中閃著慈色,最后笑著搖了搖頭,隨即領人坐到方才與寧王對弈的石桌之前,開口詢問齊州之事,聽裴蕭元講述完畢,點頭"順利就好。那劉昌我也有印象,總算他還知迷途而返。這回的事,你做得很好。"
"侄兒何來的尺寸之功,全是仰仗父親余威而已。"
裴冀見侄兒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這一句話,頓了片刻,含笑道"你父親的余威固然是在,但你自己亦是出類拔萃。不是伯父自夸,莫說年輕一輩,便是放眼整個朝堂,我看你也是不遜于人。不必過于妄自菲薄。"
裴蕭元微微一笑"多謝伯父夸獎。"
裴冀親手為侄兒斟茶,裴蕭元見狀,忙起身搶奪,裴冀道"無妨,這里沒有外人,就讓伯父替你倒杯你那徒兒煮的茶水又能如何。"
裴蕭元停下,縮回手,轉到近旁溪邊,俯身洗凈雙手,一并掬泉,凈了下面。在除去路上沾惹來的風塵后,他回來端坐,雙手端起茶水,飲了一口。
裴冀望著他道"伯父此行來蒼山,除為探望陛下病況,另外也辦了件事。"
"伯父已在陛下面前,代你正式向公主求親了。"
裴冀的面上帶笑,聲音很是平靜,仿佛這是再尋不過的一件事。
裴蕭元的面上掠過一道復雜難辨的神色,分不清是欣喜還是驚異,抑或更是帶了幾分迷惘之色。他那一雙因為常年掌握兵器而生滿刺繭的雙手就這樣端著茶盞,凝固在半空,片刻后,人才動了一下,緩緩放落茶盞。
"伯父"他略帶幾分艱難地出聲,嗓音有些干澀。
"侄兒不明白,伯父為何如此行事"
"你還是和年初時的心情一樣,不愿娶葉小娘子嗎"裴冀反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