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面上登時露出異樣之色,一時間,似有無數的言語紛爭著就要出口,然而最后,他什么都沒說,雙目落到布在石桌的殘棋上,只道"伯父何必明知故問。她已經不是葉小娘子了。"
"是,"裴冀點頭,"她確實已不是當初的葉小娘子了,但對于知道她的人而言,區別很大嗎二郎你會因為她如今變作公主,便由愛轉嗔,不復相見"
細汗自裴蕭元剛洗干凈的額面上滲出。他顯出幾分局促的神色,仿佛有芒刺正在扎背。
"我自然不會。"他應道。
"但她既成為公主,又豈是我能高攀得起的。我知伯父你是為了我好,但這回和上次不同"
他頓了一下,抬手,揩了下額頭的汗,隨即用稍稍加重的語氣,說道"倘若前些時日我在的話,我是不會答應伯父為我到陛下面前提這種事的。"
"你倒也不必如此過慮。"裴冀應道,"我看圣人對你也是怨氣沖天的,未必就愿意應伯父之求,將公主許你。"
裴蕭元抬目,望向對面。
"這回和前次為你定親不同。伯父之所以替你求親,完全是為公主的緣故。"
"二郎,你捫心自問,如公主那樣的女子,倘若她被人求走,作了他人之妻,你當真不會抱恨終身"
"你是我帶大的,我知你心事太重,顧慮什么。我是怕你將來追悔莫及,所以趁陛下還沒做好決定,為你爭一個可能的機會,如此而已。最后成或不成,不在我是否為你提親,在你自己。"
夕陽慢慢地從林頭后下墜,天光仿佛瞬間籠罩了一層暗沉的夜光,有歸巢的鴉雀開始在周圍盤旋,發出陣陣噪鳴之聲。
裴蕭元便端坐在這片濃重的暮影里,雙目望著面前的殘棋,身影凝定。
"伯父。"良久,他再次緩緩抬目,望向裴冀。
"當年北淵一戰,皇帝究竟是否元兇伯父你又知道多少"
"這句話,侄兒早就想問了,可否請伯父如實告知"
對他突然問出如此一句可謂是大逆的話,裴冀仿佛也毫不驚怪,只看了他一眼。
"你問皇帝是否元兇,伯父無法作答,因伯父并不十分清楚當年內情。當時伯父也遇變故,被羈絆在了南方,無法脫身及時返回長安。但在當中,皇帝必然不可能完全無辜。這一點,你既問了,我也不妨直說。"
裴蕭元的目光在暮色里變得閃爍不定起來,忽然,耳中聽到裴冀問自己"二郎,你在想甚"
他垂下眼目,不應。
裴冀凝視了他片刻"方才我若是告訴你,一切都是皇帝的過錯,是他為著一己之私,害殺了你的父親和大兄,你又打算如何
與皇帝為敵,顛覆朝堂,以求復仇嗎"
他依舊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