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虛長你一些,往后你遇到自己難解之事,若信任我,也愿意叫我知道,盡管來找。”
“我去了。”
她朝著怔望她的宇文峙含笑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離去,當行至附近一扇角門近旁,她的步足慢了下來。
藏身在后的黎大祿不由緊張起來,立刻閉住呼吸,紋絲不動。
絮雨的眼角風掠過角門,隨即繼續邁步,漸漸遠去。
蒼山的這一夜,有人失意,自然也有人變作世上最大的一個得意人。
這得意人自是裴蕭元。以他如此的年紀,入朝為官,得圣人器重,今日又搖身成為天家嬌客,得配貴主。從太子、康王開始,來向他道賀的人幾乎將門檻踏破。幸有崔道嗣和韓克讓二人出面幫忙應酬,到天黑,他這里才終于慢慢清凈下來。
青頭這個白天歡喜得險些發瘋,只覺自己才是促成這樁好事的最大功臣。若非他不要命似地來回地跑,及時傳遞消息,不停催促,誰知最后結果如何
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這個巨大功勞,沒法到處宣揚。公主那里,自然更是半句也不能提。
他也不傻,怎敢叫人知道,他家郎君原本好似無意上場。可惜了,無法邀功。
不過,只要結果喜人,他做一回無名之士,也是完全值了。
此刻終于等到身旁沒有別人,他繞著裴蕭元打轉,一會兒追問何時大婚,婚后,到底是駙馬跟著公主去住公主宅,還是公主隨郎君回永寧宅。一會兒又說,消息送到東都后,賀氏應當也會來長安了。
他的嘴絮絮叨叨,將憋了一天的話都倒了出來,一刻也不得閑,卻見主人坐在燈前,雙目望著燈火,也不知他在想甚,臉上看去并無興奮之情,更沒有回應他的話。
不過,青頭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家郎君就是與眾不同。若和旁人一樣,興奮得打滾,那就不是他家郎君了。
更何況,白天對著來道賀的人,郎君笑容滿面,以禮相待,完全挑不出半點錯處。
或許是他乏了。
畢竟,大射禮上經歷了一番惡斗,又連著應酬,便是鐵打的人,怕也受不住了。
青頭意識到自己或許吵到他,識趣地閉了口。又看一眼郎君的俊面,燈火下,見他唇邊還帶傷痕。
他額上的舊傷好不容易恢復得差不多,這會兒又添新傷。青頭恐他破相,急忙取來傷藥,要給他擦,忽然見他起身,朝外走去。
“郎君你臉上的傷”
他頭也不回。青頭趕忙扔了藥。
“你去哪里我也去”
“你休息,不用跟來。”裴蕭元人已去。
他徑直來到承平的住處。承平不在。
隨他住在此的進奏院的人說,白天大射禮后,王子便沒有回來,不過,聽服侍的人說,他此刻應當在煙霞宮,請裴蕭元去那里瞧瞧。
煙霞宮是一座溫泉宮,便是承平昨夜口中所言的“白玉雕蓮”“文石鋪地”的所在。圣人賜公主用,任何旁人,若不得公主允許,皆不可入內。
裴蕭元目光微動,道了聲謝,轉身往煙霞宮去。他走過一條兩旁植滿合歡、木樨和香草的通往溫泉宮的甬道,借著宮門外亮的一片燈光,看見宮廊下立著七八名在此服侍的宮人,走了過去。
他被封駙馬都尉,這個消息已是人盡皆知,見他忽然到來,宮人們急忙上來迎接拜見,聽到他問阿史那王子,忙說人在里面。
裴蕭元向內望了一眼,登上宮階,走入了這一座宏麗非凡人能夠想象的溫泉宮。在一道道如煙似霧隱照人影的鮫綃紗后,數十盞琉璃宮燈將內中照得光芒燦耀。承平通身衣裳早已除盡,只在胯上扎了條遮羞的白裈,人浸在一口大得能同時容百人共浴的溫泉池里,那池的壁上環嵌著文玉和瑟瑟,池的中央,一尊碩大的玉雕蓮花出水,周圍白玉魚龍環繞,龍口之中,徐徐地吐著馥郁的瑞龍腦香。他靠躺在一道雕鐫著精美花紋的白玉石梁旁,十來名身著彩衣容貌姣好的宮女服侍著他一人。他半瞇著眼,張嘴叼住一只也不知是誰的纖手遞到他嘴邊的夜光杯,仰起面,咕咚咽了一口,盞中剩下的葡萄酒便沿他嘴角和脖頸汩汩流下,酒液染滿他濕漉漉的胸膛。
宮女在他周圍吃吃地笑,笑他喝漏了酒。他噗一聲,將叼著的夜光杯遠遠地吐到石蓮花旁。那杯便倒扣在水面,浮浮沉沉,他命人去將夜光杯撈來,誰先搶到,他有重賞。
宮女都知他風流,對女伴出手極是大方,無不迎合,嘻嘻哈哈地笑,紛紛脫去外衣,只剩內里褻衣,赤膊跳下湯池爭奪。
他看著眾女幾乎半裸在水中嬉鬧的一幕,縱聲大笑,忽然頓住,接著,口中漫然道“你們瞧,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