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郎君”
她叫他一聲,凝視著他。
“你莫誤會。我的意思,并不是這天下一定要由我李姓人所有,你合該保我李家皇朝。我再無知,也懂朝代更替天下興亡的道理。便是天下朝宗的姬周,也不過八百年國祚而已。”
“我幼時因那場戰亂,失去了母親,命運也被改變。一百年后,天下將會如何,我看不見,那也不是我關心的事。我只希望在我還活著的時候,這天下再不要有任何變亂。跟阿公在外行走的十幾年里,除去一些懷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的野心家,我是再也不曾見過哪個普通百姓會盼望戰亂。”
“渭水日日過長安,白發永不見刀兵。”
“這才是世上千千萬萬普通之人的心愿。能活在一個從不曾有刀兵的世代,更是一種幸運。”
“倘若如今這個我阿耶苦心維持著的朝廷遭到顛覆,秩序坍塌,那將導向一個怎樣的亂局,我不能想象。所以,即便我阿耶自私無情,我也認可他做帝王的一面。作為他的女兒,我愿意盡力幫他。”
“而我,自然也需要幫手。或者說,一個我完全信任的同袍。駙馬的身份,不但能為我的這位同袍最大的便利,更能斷絕某些想要拉攏他的人的念想。”
“裴郎君,這就是我要你做駙馬的原因。”
隨著她從容而坦誠的講述,裴蕭元望著她的目光也在不停變化,從一開始的惱怒、不自在,到微微的驚異,再到專注。及至聽完她最后那話,他用一種復雜的目光看著她,久久地沉默著。
絮雨此時自坐榻起身,來到案前,取了只茶盞,端起煨在小爐上的銀瓶,倒出一盞溫熱的蜜水,捧著,走到他的面前,雙手奉上。
“裴郎君,請飲。”她含笑道。
裴蕭元醒神,慌忙雙手接過,放到身旁,隨即便要下榻還禮,卻被她伸手過來,輕輕壓了下肩,示意不必起身。
裴蕭元一頓,慢慢地,順從地坐了回去。
絮雨收回手,繼續道“朝廷如今的現狀,你是清楚的。我阿耶身體不好,一旦倒下,朝堂必會生亂。我也不瞞你,對他將來繼承人一事,他到底作何打算,至今也沒和我提過。太子和康王,都不是我的所愿。不過,他給過我承諾。所以我相信,等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會做出最恰當的抉擇。”
“裴郎君,是我對不起你在先。”
她停在他的面前,凝視著他。
“我利用了你我從前的交情,利用你對我的好,逼迫你今日在萬人面前上場表態,叫你做了我的駙馬。所以,你無論如何憤怒,或者怪我,都是應當的。”
“公主”
裴蕭元對著她近在咫尺的那一雙凝望來的眼眸,終只是苦笑了下。
“我怎敢對公主如此無禮公主誤會了。方才只是”
他一時又說不出來,見她一直瞧著自己,只得垂目,以避開她的注視。忽然此時,耳中又鉆入她的一句話。
“裴郎君,你若以為我在強迫你娶我,大可不必擔心。”
裴蕭元一怔,倏然抬目,望向了她。
絮雨道“你后來因何而與我疏遠,以為我不知道”
裴蕭元頓了一下,目光又變得游移不定,仿佛想說話,然而,終究再一次,他還是什么也沒有說。
“裴郎君你是清正君子,被迫娶一個可能是仇人的女兒,就算她是公主,能給你帶去無上的榮華和富貴,你又怎可能甘心接受”
“你放心,我也不會迫你至此地步。”
“成婚不過一道儀式而已,我不會強迫你和我做真夫婦。我也無需夫郎。這不是我要你做我駙馬的原因。”
“等到將來,有一天,我們各自報得大仇,也完成心愿,長安事了,到了那個時候,如果證明我的阿耶他確是你不能原諒的北淵之變的元兇,不用你,我自己便無顏見你。到時去留隨君,你我再無相干。我絕不會叫你用余生來背負如此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