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轉過拐角,身后不再有窺測的目光,皇帝那原本挺得筆直的腰桿似忽然被抽去了筋骨,佝僂下去。他的腳步亦緩,轉為了沉重,又虛浮起來。
最后,當行到宮道旁的一根燃著燭燎的石燈幢旁時,他的靴底仿佛在雕花的方磚上絆了一下,步伐微微踉蹌,手胡亂伸出,在空中抓摸了幾下,口中輕喚“嫮兒,嫮兒,你在嗎”
在他身后的絮雨疾步而上,一把握住了皇帝的手。只覺他掌心滿是濕冷。
皇帝閉目,停了下來。慢慢地,攥緊五指。力道如此之大,仿佛害怕下一刻她就將消失似的,抓著便不松力。
絮雨感到一陣疼痛。她卻靠得更近,好叫皇帝能憑借到自己的力。
“我在阿耶,我在”她不停地應。
夜色之中,皇帝立在宮道之上。他的五指攥著女兒那只溫熱而柔軟的手,終于,緩緩地吁出了一口氣。
“你陪著阿耶,不要走”
他念叨似的,在口里喃喃地道,手勁終于緩和了下去,卻依舊沒有松開女兒的手。
“好,我陪著阿耶。”
絮雨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應道。
城西郊外的一間別苑內,信鴿被放飛了出去。
柳策業目送它撲楞楞展翅飛出了院墻,翔影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隨即,自己在庭院里不停地來回踱步。
他的神色焦躁,徹底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和篤定,頻頻張望庭院入口的方向。
片刻之后,終于,韋居仁匆匆到來。柳策業立刻將人領入一間密室。韋居仁向他匯報,說已順利將陳虛鶴造的東西取到,并且,也安排好了皇帝祭祖當日的行動。前一夜,奉禮郎會將東西預先埋藏在距皇帝最近的香爐之中。
“到時加上我們預先聯絡埋伏的人馬,先下手為強,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自然了,對于韓克讓、裴蕭元這些皇帝的親信干將,也早都制定好了周密的對付計劃,目的便是確保到時奪位成功,擁立太子上位。
柳策業之所以改變他一貫求穩的作風,如此鋌而走險,完全是迫不得已。
公主順利嫁裴蕭元,裴蕭元婚前遇刺,流言攻擊太子,皇帝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種種事體,接踵而至。
柳策業敏感地嗅到了有別于從前的一種極度不祥的危險氣氛。他有預感,在裴蕭元成為駙馬,徹底聽用于皇帝之后,皇帝便放開手腳,有預謀地開始對付他們了。
他甚至懷疑,所謂的“駙馬遇刺”,極有可能就是皇帝和裴蕭元聯合設的一出苦肉計,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
倘若什么都不做,就照皇帝的算計等下去,在被動的情況之下,最后想翻身的幾率,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