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濕巾幫她擦手時他眉間擰成深深的結,似乎比她更厭煩自己,像有嚴重的潔癖,一根一根,將她每個指縫都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
“沒事,待會洗一下就好了。”她沒想到霍沉的自厭會如此深重,把濕巾接過去放到一旁,洗白手指穿過他潮濕的黑發,問他“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臟。”
“所有人都很臟。”霍沉避重就輕地答。
所有人都臟,她是干凈的,所以很想把她藏起來,不要被弄臟。
連他自己也不行。
這答案充滿他厭世孤僻的個人色彩,可葉嘉寧知道不只是如此。
“我不關心別人,我在問你。”她把他臉扶正,思忖一會,直白地切入,“是不是和霍森有關”
霍沉唇線抿成抵觸的一道薄線,她手心貼在臉頰,像柔軟潔凈的云,他看著葉嘉寧認真的臉,用沒什么情緒的聲線道“因為我身體里留著和他一樣的血。”
他對霍森的抗爭持續了很多年,對他幼小的仇視的眼睛,霍森總是露出看待螻蟻一般的眼神,從不放在眼里。霍沉曾經報過警,在十歲那年,不知第幾個女人死在那棟樓中。
第二天早晨下樓,他看到霍森安然無恙地坐在餐廳吃早餐,用餐巾優雅地擦干凈嘴角,叫他過去。那天霍森才仿佛第一次認識他的兒子,正眼端視他良久,對他微笑,儒雅渾厚的低沉嗓音卻如同毒蛇一般令人反感“你長得真像你母親。”
那次霍沉便知道,想要讓他付出代價沒那么容易。他背后有太多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那是他在宜港能夠只手遮天逍遙法外的保護傘。
霍森開始帶著他出入各種場合,正式的、不正式的,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葦蕩山那所房子里發生的事僅僅只是冰山一角。
霍森名下有一艘游艇,那艘游艇會在每一年的某一日開出港口,行駛到公海上,舉辦一場盛大奢靡的宴會,只有少數位高權重、或與霍森關系密切的人物才會收到邀請,身家不夠厚、背景不夠硬,都沒資格上那艘船。船上有外圍、嫩模、乃至明星,一具具光鮮亮麗實則污穢不堪的肉體。
他把霍沉帶在身邊,逼迫他見識那些骯臟到極點的東西,十五歲那年,霍沉親手將他及背后的關系網送進監獄,那一年宜港市政商兩界發生大動蕩,事情牽連甚廣影響過于惡劣,消息一壓再壓,知道內情的人不過寥寥幾個。
他從葦蕩山被帶走的時候,霍沉就站在木質樓梯上,即便在那種境地,霍森依然看起來優雅且從容,跟帶他走的人說了兩句話,在霍沉厭惡的眼神里朝他走來,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同他說“覺得我臟嗎兒子,你身體里流淌著我的血液,你是和我一樣的人。”
莊園的傭人都對主樓里發生的事諱莫如深,霍太太離奇的死因,有人看到蒙著白布抬出去的女人霍森事發后,傭人一股腦逃離,那天臥云臺上燃起大火,霍沉一把火燒掉所有東西和霍森有關的、和他媽媽有關的。
他坐在那間陰暗無人的地下室,將一把鋒利的刻刀一點一點插入心臟,想把身體里骯臟的血放干凈,鮮紅的血液從心臟泵出,在地上蜿蜒流淌,如一片深紅色的暗河,他在失血中陷入休克。
意識瀕臨消散時,恍惚聽到一道聲音,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對他說“霍沉,你不要死,你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我了。”
他睜開了眼睛,看見醫院手術室刺目的燈光,看見身穿綠色無菌服的醫護,可是沒有看到她。
后來許許多多次,他在這句話中醒來,沒有看到她。
“你騙了我很多次。”他低垂著烏黑的睫毛。
葉嘉寧想起第一次見面,代駕的車上,他問過一個問題,怎樣才能把一個人的血放干凈。
原來他真的試圖放過自己的。
沉默良久,她抬手解開他襯衣扣子,把衣襟撥到一邊。
心臟上方果然有一條細長的疤,不到兩厘米的長度,卻在致命的位置。
“那么想見我,為什么不去找我呢。”她用指尖輕輕撫摸那道疤痕,“因為覺得自己臟嗎”
“他們都說我是瘋子,和我沾上關系不是什么好事。”他語氣輕描淡寫,不讓她聽出太多情緒,“我怕我和他一樣。”
怕他也像霍森一樣是個潛在的變態,有一天會失手殺死她。
“你們不一樣。”葉嘉寧雙手捧起他的臉,輕輕吻他眼睛,“你不臟,一點都不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