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垂眸不語。他只是在這長達兩個月的沉眠中忽然想清楚,在99區時間重置前,自己為什么會被困在安全屋里。卡奧斯可以有無數種不通過吞噬而殺死他的方法用樸素的方法殺死神明,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而最終他卻選擇把他困在安全屋里,和戰場隔絕開,或許,那是和秦知律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
高層們是進化鏈頂端的守序者,而能主導混亂反應的也只有頂端的超畸體,他們之間總是能夠平視和對話。
流明沒有等到回復,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他拿自己喂了它,我不知道為什么他要這樣做。在最后,我只看到在黑山羊的肉塊里,從地底向上生長出一根通天的黑薔薇,黑薔薇的荊棘不斷蔓延,但薔薇也被污泥裹滿了,每一根荊棘下都鼓動著蠕動的泥囊,它生長出的枝蔓和那些泥鞭越來越難分辨,它完全被同化了。”
“你是怎么出來的”安隅輕聲問。
流明沉默半晌,輕輕拉開了上衣拉鏈。
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從頸側一直蔓延到小腹,像是被鞭撻出來的。
“有兩根枝蔓還沒被污泥覆蓋,一根狠狠把我抽飛了,太痛了,我幾乎失去意識了一段時間,清醒過來時視線內已經沒有黑山羊的影子,只剩下另一根,箍著我的手腕,它瘋狂地生長蔓延,一直把我送出了迷霧。”
他越說聲音越
輕,仿佛回到了那個絕望心碎的夜晚。
那根送他出來的枝蔓他認得,是靳旭炎受傷的那根。
它原本生長不了那么長,所以在他視野內,那根枝蔓的近端正不斷泥化,源源不斷的枝椏分化出來,深入沼澤,和黑山羊搶奪著被吞噬的食物,大概就是靠那些逐漸獲取的能量,它才能一直延伸,直到把他送出沼澤。
他還記得他最終落地時,那根枝蔓幾乎在松開他的瞬間,就徹底覆蓋了泥漿。
但在它扎回沼澤前,他卻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平安。”
靳旭炎最后只對他說了這兩個字。
禁閉室里死寂了許久,安隅從沒見流明如此憔悴,那個明艷高傲不可一世的巨星即使流明已經加入尖塔,他仍然一直忘不了流明是個明星,畢竟凌秋也曾盛贊他的光芒就這樣在他眼前,無措地蜷縮在地上,像個一無所有的孩子。
“我沒有給黑塔交報告,因為我不敢回憶,或許只有面對你你對所有人和事都漠不關心,我才能回想那天的事。”
流明終于睜開了眼,對安隅虛弱地勾了勾唇角,“謝謝,我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安隅搖頭喃喃道“或許我也不再那么沒人性了吧。”
雖然長官早在53區時就說過,人性是不必要的東西,但他還是逐漸地生長出了一些。
“如果能讓你好過”安隅低聲解釋著,“這是混亂反應,95區和99區也都經歷了一樣的事。超畸體只是一個觸發點,無論以什么樣的形式,混亂反應的本質都是生命與物質無差別的融合,世界就像被投入巨大的絞肉機,天空、陸地、這之間的一切都攪在一起,徹底混亂后,再投入熔爐長官說,那就是宇宙熱寂,是熵增的終局。在科學構想中,原本這應該在億萬年之后發生,但一切都被加速了。每一個混亂反應走向熱寂前,反應都被超畸體的意志控制著,炎長官或者說,頂端的守序者有能力和超畸體爭奪反應核心,控制反應方向,也許炎長官也悟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拿自己喂黑山羊是唯一的方法。”
安隅話音落,低聲道“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流明蒼白地笑了笑,“你又沒有做錯。”
安隅沒有吭聲,他沒有說自己可以破掉這一切的混亂。他忽然有些茫然,他只有一個人,如果全世界同時出現無數個混亂反應,那么他也分身乏術。
只有當那些混亂反應聚合在一起,或許他才有可能將一切終結掉但那時又有什么意義呢,世界已經被攪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