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檐廊下宮女靜立,長條影子斜斜地映在地面,瘦伶伶如花枝一般,一雙薄底靴子輕緩踩過那些碎影子,宮女們立即裊裊婷婷地一拜,誠惶誠恐道“太師。”
宮燈映照之下,一張蒼白臉孔淡眉長掃,口鼻都生得清秀到了極致,赤紅官服加身,更有靜水幽花之艷,然而眾人皆不敢直視,都規規矩矩地低著頭,連呼吸都屏住了。
宮室內悄然無聲,莫尹抬一抬袖子,屏退了殿內的侍衛宮人,幾番移步后進入內殿小室,小室內兩位守夜的太醫連忙也躬身行禮,“太師。”
莫尹向前,微微低頭,面頰探入黛青色的帷幔。
床上所躺之人臉上亦一般蒼白,濃眉重鎖,雙目緊閉,額頭上滲出些許汗珠。
莫尹就勢在床沿坐下,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替那人擦了擦額臉上的汗。
那日是他大意了,大殿之上混亂之中竟沒察覺到居然有個小小內侍在一旁伺機行刺,更叫他料不到的是賀煊竟與他交換位置替他擋了那一刀。
那一刀當胸貫穿,賀煊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黏熱地噴到莫尹的面具上,莫尹毫不遲疑,手起刀落,一刀便將那行刺的內侍斬首。
賀煊跪坐在地,莫尹手撐不住隨他一起墜了下去。
可笑竟還是賀煊雙臂托著他的手臂。
“好好待我們的兵。”
莫尹面上鬼面滑落,清冷雙目流露出震動之色,賀煊登時笑了,這還是他頭一回見莫子規失態呢
雪白的帕子不多時便被浸濕了,莫尹輕咳了一聲,收起帕子,低聲道“如何”
“賀將軍身強體健,這條命應當是保住了。”
“他什么時候會醒”
“這微臣不敢保證。”
莫尹視線從賀煊緊皺的劍眉上掠過,“止痛的藥用了么”
“已經用了。”
“什么時候用的”
“一個時辰換一次藥,微臣與張太醫輪流替換,方才過了半個時辰。”
莫尹也不為難太醫,輕聲細語地又問了幾句,便道“辛苦兩位大人了,下去休息片刻吧。”
兩位太醫連忙行禮退了出去,輕掩上了門。
小室內點了安神的香,雪白裊裊地升騰,莫尹過去,手浮在上方,攫取那一點暖意,他低低地又咳了一聲,垂首沉思。
賀煊醒來時,初見黛青色錦緞時眼前一陣眩暈,以為自己是身在夢中,胸前劇痛將他神思瞬又拉回,他試著抬起右手,同時將視線向下,意圖查看傷勢,哪料身子鈍得厲害,連抬手也做不到,他不知自己服了止痛藥物,正是手腳不便行動的時候,只有頭臉能輕輕轉動,而當他輕轉過臉,赤色官袍映入眼簾時,賀煊的神思又隨之一震,瞬間便將前因后果全想了起來。
他沒死
還未來得及細想,卻見那身姿清逸之人似正要回頭,賀煊便想也不想地就閉上了眼睛,等到
閉眼之后,他才后知后覺地心道他為何要閉眼
清雅的檀香與那人身上常年的藥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香氣,那香氣逼近落在床沿,賀煊忍著痛,回憶起那日殿上種種情形,不覺心中之痛遠超于身體之痛。
宮中權勢爭斗,赤膽忠心如狗,到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場,倒不如此身獻于知己,以命換命,也不負曾生死與共,月下同醉。
賀煊心中紛亂灰心,心思漸漸沉了下去,不知不覺忘了此時處境,也忘了莫尹正坐在他床前,直到臉上傳來冰冷觸感,他才猛一回神睜開了眼,一睜眼便對上莫尹那雙清亮鳳眸。
“既醒了,何故還裝作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