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順立時戰戰兢兢地跪好了。
眼前這人他認得,乃是宮闈司掌印正使陳守澄,更是他周順的上司。與靠扒著如妃才能滋潤過日子的周順不同,陳守澄其人,心智手腕俱全,在宮中地位穩固,深受器重。
現在,對方正伸手探進熄滅的油燈內試探溫度,接著起身,自有宦官為他遞上巾帕凈手。
“周順。”他一邊擦拭手指,一邊輕聲說道,“圣上有旨,令九殿下今晨入宮覲見,為此連早朝都罷了。今早宮門一開,我就帶人緊趕慢趕過來迎九殿下,可是”
凈手的巾帕在他手中被攥緊,他將這方手帕擲到周順臉上,怒聲道。
“可是,我來時只見宮門大開,油燈已經涼透,兩個守夜的就睡在門口,你告訴我九殿下呢”
周順的冷汗“刷”地流下來,他頂著臉上被手帕抽出的紅印,抖抖索索跪在地上,囁嚅道。
“我我昨夜睡得早實在是在山路上傷了腿”
下一秒,他就被拽著衣領提起來。
“周順。”陳守澄壓低聲線,目光冷得像冰,其中的焦慮憎恨,幾乎讓周順疑心自己與他有什么生殺之仇。
“且不談完不成陛下旨意你我要吃多大掛落,我知曉你是如妃的人,要是九殿下有什么閃失,我會讓你拿頭來祭”
周順霎時間抖如篩糠。
這就是周順一大早的恐怖經歷,所以他現在緊緊挨著失而復得的九殿下,猶如胖雛鳥依戀母親,不愿與九殿下有片刻分離
陸空星動了動腿,有些煩惱,不過很快他就覺得周順帶來的煩惱其實還能忍,因為更討厭的煩惱已經在他面前跪地。
陳守澄倉皇摘下頭頂箬笠,跪得恭謹又迅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此時正在微微顫抖。
方才九殿下緩步走入庭中,白發紫瞳懷中抱花枝,竟叫他恍惚間以為,昔時那輪明月又降落在他眼前了。
年少的,康健的,未曾折去的。
陳守澄努力使自己的聲線平穩,不至于泄露出哽咽。九殿下偏頭看人的樣子與前世一模一樣,這令陳守澄心中涌動起一種酸澀的情緒。
前世終究是他,恩將仇報,對不住九殿下。
幸而一切重來,他回到了最好的時候。
“奴婢宮闈司掌印正使陳守澄,參見九殿下。”他輕聲說道,深深低著頭,仿佛要借這一跪贖清前世的些許罪孽,“圣上命奴婢今晨接九殿下回宮,車馬都已備妥,就在行宮外。”
居然這么急。
那個瞬間,陸空星想的倒不是此事與前世不同,而是可憐他好不容易想法子鎮住了守行宮的老宦官,本以為能吃上幾天好飯,現在都沒了
他臉上頓時一點表情都沒有,生氣。
九殿下的情緒還是如前世那般難讀,而且非常不容易與人親近。
陳守澄看著陸空星無喜無怒的面容,只得繼續歷數他早早安排下的那些東西。
“九殿下不必擔憂,奴婢早在車上準備了些許餐點,宮中規矩奴婢也都熟悉,路途中自然會一一為九殿下說明,好安穩面圣。”
又是準備餐點又是教導規矩,陳守澄比周順貼心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似乎非常急切地想與陸空星拉近關系,陸空星察覺到了這份意圖,然而他只是靜靜注視著陳守澄,直到對方說道。
“九殿下也不用太著急,還有些時間可以打點行裝。奴婢當上宮闈司掌印前,就時常往來于行宮與宮中,路很熟悉,必不會耽擱。”
陸空星“”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他剛才還在心里想,陳守澄是他不能不記住的人,就應在這里。陳守澄在當上宮闈司掌印正使前,原來就經常往來于宮中與西山行宮,十分熟悉。
或許就因為陳守澄很熟悉這一路,所以
陸空星愈發緊地抱住花枝,懷中海棠以馨香安慰他,那些金銀的咒文藏在其他瓣羽之下,潮汐般涌動流淌。
所以前世奉皇兄命令將他騙至行宮圈禁起來的人
才是陳守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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