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就是,閩粵是海貿市舶大省,在鹽運上頭的苛捐雜稅要比完全依賴鹽稅的兩淮地區少得多,所以不論是生產成本、運輸成本、繳稅成本,粵鹽能擊敗全國99的產鹽區。
價格低廉品質又好,誰都想買這樣的鹽,但偏偏朝廷規定了鹽的生產和銷售都只能在本區域劃進行,不允許不同產鹽區之間的鹽垮區域流通,這就導致粵鹽只要40文一斤,而淮鹽要300文一斤的根本性原因,也是很多私鹽販子偷偷在兩淮地區賣粵鹽的原因。
程婉蘊和太子爺抓到的這個小私鹽販子也是如此,但他身上還有其他的一些“人禍”,讓他
不得不選擇這條不歸路兩淮地區的灶戶被剝削壓迫得幾乎活不下去了。
這小私鹽販子叫鮑至道,他是兩淮鹽場的“逃丁”,像他這樣的人很多,兩淮一共有三十多處鹽場,每個鹽場都有一個鹽課司,負責監督灶戶產鹽、修灶舍、鹵池、筑亭場之類的活計。
鮑至道是淮安分司下頭白駒鹽場的灶戶,清朝的灶戶大多是明朝遺留世襲,繼續被編入灶戶的,除此之外,還有囚徒罪犯被發配鹽場煎鹽,灶戶不得改籍,無論貧富老幼殘疾鰥寡盡數上報,所以鮑至道爹娘死后,哪怕他只剩一個牙都掉光的爺爺,也得繼續當灶戶,一輩子都改不了。
他活下來起,自打會使筷子就開始學煎鹽,一天不煎鹽,得不到工錢,也就沒有飯吃,就得忍饑受寒,每個灶戶得煎鹽400斤才能算“一引”,得一引,才能得一石米120斤,400斤鹽得沒日沒夜煎熬四十五天。
鮑至道眼淚滴落在地上“灶房低矮如痰盂,彎著腰才能進去,里頭全是鍋爐,十分熾熱,燒鹽
時必須有人盯著,站不住一會兒就汗蒸如雨下,即便是盛夏酷暑也不得擅離片刻,這樣的血汗糧,鹽場的狗官還要壓、還要欠,還要往里頭摻沙子、糠殼我爹我娘都是熱死、餓死的,我爺爺也活不長了,他這把年紀了,那群狗官還要他跟我這個大小伙子一樣,每年都煎出3200斤鹽來若是每月征收灶鹽的時候不足,少一分答四十下,每一分加一等罪,不知多少老邁的灶丁是被這些狗官活活打死的他們覺著老人沒用,不過浪費糧食,打死也就打死了
程婉蘊根本都聽不下去了,這是人過得日子
“有時候,沒吃的,只能拔鹽場地上的野草充饑,外頭種地的百姓還有農忙農閑之說,我們呢年年著役,晝夜辛勤,歲無寧日”鮑至道根本說不下去,捂住臉慟哭不已。
怪不得他要逃,不逃哪里還有活路
胤極也是沉默無言,許久,才嘶啞地冒出來一句朝廷不是專門分了灶戶土地我記得淮安有田地2570畝,是可以耕種的
鮑至道抬起血紅的眼,慘笑道“你知道淮安有多少灶丁嗎3萬余人,2000畝地能分多少何況,兩淮鹽場地處海濱,土地也是咸的,貧瘠得連草都難長,何況稻米煎鹽都快沒了命,哪里還有余力耕種那土地、那田畝,給了我們又有什
么用,何況我更從沒見過
胤禍更加沉默了,緩了緩才又問道“你們雜役有免除嗎”
“自然年年服役,我們這些灶戶悲慘就悲慘在,我們既要在服從鹽運司煎辦鹽課的命令,還得應對州縣管理的雜役課派,本就不得自由,還要身兼多役,一會兒征調去運沙,一會兒又要修路開山”鮑至道凄涼地笑道,“那些因為犯了罪被發配到鹽場煎鹽的人,過得還比我們這些正經灶戶舒坦,他們只要煎鹽就好,我們除了煎鹽,還得服雜役
胤仍都快問不下去了。
朝廷當然知道灶戶身負制鹽重擔,于是為了鹽稅穩定,自然想出了不少法子安穩、體恤灶戶,這樣他們才能安心投身煎鹽,戶部才能收得上稅。除了分田地,還有免除雜役的命令,但朝廷的指令,下頭卻陽奉陰違,不僅沒有給灶戶分田地,還亂加亂派
“我們若一日不在鹽場,就欠下一日的鹽,可縣官老爺讓我們去服役,我們也得去啊”鮑至道神志恍惚地喃喃道,那些狗官自己倒賣私鹽,假公濟私,卻叫我們當了替死鬼,既然他們敢賣私鹽,我為什么不能賣我每日煎那么多鹽,偷偷存下一點拿出來賣,又怎么了我也想活下去啊,我爺爺說,至少要看到我娶媳婦,他才能安心閉眼,但我們這樣的灶戶,哪家女兒愿意嫁自己過得非人非鬼,還妄想拖累人家的掌上明珠么
程婉蘊在聽到他說想娶媳婦寬慰老人,就忍不住鼻酸了。
她以為她在通州見過的大柱子一家已經很苦了,和鮑至道這樣的灶戶相比,仿佛他們的日子都顯得好似天上人間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