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不假。”陶裕未在此事上爭辯,而是以此為引,提及林珩送別之后的行程,“送走公子煜,君上未回宮,轉道去往新軍大營,觀新軍操練,并當眾宣一要事。”
陶裕放下茶盞,視線鎖定智淵,見后者微微皺眉,神情變得嚴肅,他沒有賣關子,直接道“君上有意軍功授爵,不分氏族、國人和庶人。”
此言一出,室內驟然寂靜,落針可聞。
“我等世卿世祿,官爵代代傳承,定于立國之法。君上前征庶人從軍,今又要破世爵,豈非動搖國之根本”
陶裕站在氏族立場侃侃而談,言辭有理有據。
自林珩登上君位,行事每每出人預料,屢次觸碰氏族敏感的神經。
之前種種都能接受,破爵位世襲過于駭人,意味著動搖氏族傳承的根本,怎能不令陶裕擔憂。
他心知孤掌難鳴,連夜登門拜訪智淵,希望能集合勛舊之力阻止這項政令。
“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定法于朝堂,恐不能挽回。”
陶裕竭盡所能,試圖說服智淵。
智淵則是眉心深鎖,凝神陷入沉思,許久沒有作聲。
智弘坐在智淵下首,幾次想要開口,瞧見父親的神情,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陶賢和陶正同父親想法一致,皆認為爵位之制不可破,林珩的旨意會動搖氏族根基,絕不能開先河。然而智淵沉默不言,陶裕還在耐心等待,兩人不好貿然出言,只能保持緘默。
相比之下,陶廉顯得過于鎮定。
他似對陶裕所言漠不關心,一直置身事外。此種表現同陶裕三人大相徑庭,不免令人側目。
茶湯微涼,智淵從沉思中抽離,抬眼看向對面的父子四人,道出一番話,不僅不是陶裕想要的回答,更令他悚然一驚。
“君上送公子煜啟程,時近正午。其后入軍營,日落時分方才歸城。你對君上所言一清二楚,是軍中子侄傳遞消息”
智弘方才正有此問,此時審視對面四人,神情異常冷峻。
“君上建新軍,別于三軍之外,所圖為何,你當一清二楚。”智淵慎重其事,正顏厲色,字字猶如刀鋒,“君上不喜陶氏,仍許陶氏子弟入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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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網開一面。你不能幡然悔悟,知錯改正,反而變本加厲命族人刺探新軍,莫非以為君上是幽公果真不給家族留下一條后路”
勛舊最熟悉彼此。
這番話毫不客氣,一語破地,完全不給對方顏面。
陶裕臉色青白,愀然變色。他仍不死心,壓下心中憤怒,繼續問道“君上破世卿世祿,你果真一點也不在乎”
“君上言以軍功授爵,可言要奪我等爵位”智淵反問道。
陶裕當場怔住,回憶軍營中送出的消息,緩慢搖了搖頭。
“既未言要奪爵,何必憂心忡忡況軍功授爵惠及甚廣,你只觀國人庶人,莫非未見到族內旁支”智淵語重心長,提及陶裕忽略的要點,“晉以戰功立身,嫡支世襲爵位,旁支數代不能起,血脈漸遠,被剔除氏族不在少數。若以軍功授爵,嫡支不壯,旁支亦能起,于家族大有裨益。”
“可是”
“你認定家族子弟不及國人,甚至不比庶人,無法沙場立功”智淵推開茶盞,嗤笑一聲,“果真如此,還談什么家族傳承。庸碌之人襲爵,上戰場必會露怯。一旦禍及軍中,帶累祖先英名,簡直就是不孝”
“你是在強詞奪理”陶裕沒有被智淵說服,心中騰起怒火。
“是否強詞奪理,你我心知肚明。”智淵心平氣和,與陶裕形成鮮明對比,“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君上不同幽公,莫要行舊事。新軍之內趁早收手,萬一惹怒君上,引來雷霆震怒,陶氏必遭大禍。”
“危言聳聽”陶裕看似強硬,實則心頭已經動搖,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
智淵一眼看透他,沒有當面揭穿,繼續道“獵人執弓,箭矢鋒利,能獵狐,亦能屠狼。君上性情剛毅,行事狠絕,剪除有狐氏未見手軟,滅鄭更是一戰即下。為家族計,莫要自誤”
話音落下,室內再度陷入寂靜。
陶裕儼然被說動,不由得陷入沉思,臉色逐漸慘白。
他之前還能理直氣壯反駁智淵,如今現實擺在眼前時,危機近在咫尺,他不可能再欺騙自己。
“腳下是萬丈懸崖,踏前半步就是絕境,固執己見必定粉身碎骨。后退或有損傷,終歸是一條活路。”智淵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