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道“你為我勞心費力,我自然要對你好。”
裴飲雪不再言語。月光之下其實并不太需要燈火,他的手因為秋夜的風而更加冰涼一些,隨后又馬上被薛玉霄攥緊,被一同攥緊地似乎還有他胸腔里這顆時而寧靜、時而又慌亂不堪的心。
不多時走到廚房,薛玉霄沒有叫人,而是親自點起蠟燭。廚郎們都睡了,室內的材料擺放整齊,廚具干凈。
崔錦章生平只有行醫和做飯這兩個愛好,他第一次進豪門士族的廚房崔家并不允許他堂堂一個大家公子下廚,這都是通房小侍整日鉆研的事。這回難得在薛園有機會,便一頭扎進去,挽袖洗手,眼睛明亮地問兩人想要吃什么。
裴飲雪走過去幫忙,說“我不餓。”
書中曾經描述過崔七郎的廚藝天下無雙,薛玉霄很想見識一番“都可以,我不挑食。”
這話一出,兩人忽然一齊望過來,將薛玉霄上下掃視一番,又抽離視線,不約而同地都沒有信。
“這句話是騙你的。”裴飲雪道,“她挑著呢。”
“我看出來了。”崔錦章道,“錦衣玉食養大,口味刁鉆也可以理解。”
薛玉霄坐在廚房的矮凳上,她道“你們能不能小點聲,我能聽見。”
于是裴飲雪低聲說“你給她做一頓就算了,她以后要吃我做的飯磨煉挑食的毛病,喂得太好,她就不吃我做的飯了。”
裴郎言辭懇切,崔錦章也連連答應“挑食對身體無益,還是飲食均衡得好。”
薛玉霄“”說我壞話都不避人的嗎
崔錦章對灶臺懷揣著虔誠敬仰之心,很快生起火,他將莼菜入沸水焯熟,將雞肉、陳皮、等數種養生食材洗凈切絲,隨后手法熟練地剖開鱸魚,刮鱗去骨,魚絲沒入化開的豬油里,泛出白。
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幾乎令人有些眼花繚亂。魚絲進入翻沸的滾水之中,一點油花漂浮上來,伴隨著新鮮的調料,以及熟透的莼菜一齊攪拌混合一股濃郁的香氣從湯羹中升起,仿佛每一縷霧氣都攜帶著食物原始的鮮甜味道。
鱸魚莼菜羹。這就是晉書當中大名鼎鼎的那道吳中名菜。也同樣是秋風忽起的時節,歷史上寫晉人“因思菰菜、莼羹、鱸魚膾”而毅然決然辭官歸鄉,還誕生了“莼鱸之思”這樣的典故。
每到這個時刻,薛玉霄就會在亂世紛繁之中,忽然感受到晉人的出塵脫俗、雅量深致。
崔錦章做好鱸魚莼菜羹,先挽袖殷勤地給薛玉霄盛了一碗這是支援他資助醫館的金主大人,不能慢待。薛玉霄伸手接過,跟他道謝,三人就這么窩在廚房門口,坐在矮凳和小木桌邊上,一起喝了碗羹。
熱乎乎、美味鮮甜的羹湯入腹,薛玉霄渾身都暖了幾分。
三人就這么湊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討論民生從崔錦章十分緊張的藥材補給、到糧食產量,再到今年秋天的莼菜如何清甜、魚肉如何鮮嫩還說到塞外秋風緊,擔憂淪落至鮮卑手中的幾個州郡百姓,是否還記得故鄉的菜肴
山河破碎,孤風飄絮。
深夜,園外響起打更聲。
崔錦章起身告辭。他在薛園待得很盡興,一時忘了時間,臨走前還不忘重復“我會記得來為裴郎君診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