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謀是北電學生中年紀最大的,為人十分穩重,喝酒從來不會喝醉,但這次他很快就喝多了。他端著酒杯,流著眼淚,拍著桌面,憤怒地吼道:“我早他么不想呆了,以后我要踏進北電一步,我他么是孫子養的!”
許望秋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有火光閃動,雙手緊緊攥拳,指甲深深地扎進肉里。他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張一謀,本來張一謀可以讀完四年,能夠順利拿到畢業證的。不過在憤怒的同時,他更擔心的是劉林他們會步張一謀的后塵,因為自己的緣故,一個個跟著倒霉。
將酩酊大醉的張一謀抬回寢室后,許望秋躺在床上思考這個問題。自己要如何才能幫張一謀討回公道,又如何才能讓劉林他們不會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許望秋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拿定主意。
等到學校上班,許望秋到教學樓找到了周明。許望秋憤憤不平地道:“周叔,人家張一謀在學校辛辛苦苦讀了兩年,表現一直很好,連證都不給一張,實在太過分了。”
周明何嘗不知道學校過分,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以前王嵐西是學校領導小組組長,胡清明再厲害,他的手也伸不到北電來,但現在是胡清明主管文化部直屬院校,唐自清又是他的人,現在學校誰敢得罪他啊,嘆了口氣道:“望秋,你這事不是你管得了的,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就在昨天胡清明在文化部直屬院校會議上點了我們學校的名,說我們學校宣傳靡靡之音,傳播資產階級腐朽文化,有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讓我們學校好好整頓。我們學校恐怕很快就要搞批判靡靡之音和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活動,到時候你肯定會被批判,你要有思想準備。”
春節過后,在胡清明的推動下,走進新時代音樂會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除了郭嵐英外,音樂會其他演員包括主持都遭到了批判。鄭緒蘭表演時只是兩手垂在身體兩側正常的演唱,就批評她動作忸怩;朱明瑛扭腰胯的動作更是遭到批評,說怎么能搞扭屁股的事。
作為音樂會策劃者,許望秋更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抨擊。有人說他的《一剪梅》、《十五的月亮》是靡靡之音的代表,是黃色音樂。有人說走進新時代音樂會是糖衣裹著的毒藥,在好歌中夾著靡靡之音,就是讓要人們在甜蜜的愉快中吸收它的毒性。甚至有人把音樂會跟《苦戀》扯到了一起,說是對社會主義的猖狂進攻,是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的典型表現。
許望秋沒把這些報紙雜志的批判放在心上,一直在忙《獵鷹》的籌備工作,他知道在運動結束后對文藝作品的批評有,對文藝作品的抨擊有,但不會搞政治批判。王嵐西專門跟許望秋談過,他也是這個觀點。不過現在許望秋發現自己和王嵐西錯了,胡清明真的打算以勢壓人,對自己進行政治批判。
昨天晚上許望秋已經決定把事情鬧大,鬧得人盡皆知,這樣才會讓對方有所顧忌;現在對方要搞政治批判,那他就有更充分的理由把事情鬧大了。
許望秋冷笑一聲:“要組織對我的批判是吧,讓他們盡管來好了!”
許望秋從周明辦公室出來,抬頭看著天空,只見烏云翻滾著,從四面八方漫過來,像谷堆一樣堆積著,越來越密,像千軍萬馬般壓了下來。整個城市都灰蒙蒙的,被烏云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仿佛預示著一場暴雨就要來臨。
許望秋輕輕呼出一口氣,抬腳走出北電,上了進城的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