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錢笑道“少爺開這千秋坊,開這茶室,本就消息靈通,我日日在這,當然聽了滿耳朵的消息了。難道少爺從前在這邊,就沒認真聽聽我想著少爺日日和三鼎甲這些貴人打交道,多知道些消息總沒錯,都吩咐了每日小二們聽到什么消息都記下來給我,我抄了分門別類放著,等少爺您有空看。總不能到時候你又去戳探花爺的傷心事呢。
青錢悄聲道“我聽那幾個書生議論,說太后娘娘說起來也是那位靜妃娘娘的姑母了,便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何至于廢為庶人,這多半也還是今上的意思了。又說今上圣明,一向也不是濫殺的,如何單對元后如此無情,恐怕那位娘娘也總有些不是。且恍恍惚惚一直有傳太后與陛下有些不睦的傳聞,這宮廷秘聞,傳得最是快。
許莼心中已恍然大悟起來,那冬夜里忽然出現的毒蛇,九哥總是郁郁寡歡的神情,九哥和自己說也不為生母所愛的神情,霜雪般冷淡的眉目,總籠著郁色。
他說他的舅父學問極好,雜學旁收,教他寫字,教他五經四史,但神情卻極悵惘落寞。
范文定公范國舅。
許莼心里一時思緒紛繁,雜念叢生,只能吩咐他們道“你們先下去,讓我靜靜。”過了一會卻
又道“把那范先生的詩集拿來給我看看。”
青錢出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捧了進來,關心問許莼道“世子你臉色不太好,如今孝中,好容易出了熱孝,多少吃一些葷食,否則元氣不足。不如我讓人做碗雞蛋羹上來
許莼胡亂應了,只打發人都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在包間里。
正當日午,樓里院宇沉沉,竹葉姍姍,花影微欹,窗外春明湖上仍是湖水如鏡,綠柳如煙。九哥在這里和他說重屏會棋圖的樣子還仿如昨日。
他那時候就已看出了自己那花團錦簇的公府里自己危如累卵的境地,因此諄諄教導,循循善誘。
瑞鶴圖一直就藏在禁中,為著自己被辱,他連夜取了來給自己,親手替自己拭淚。許莼不由自主摸著自己左臂上的臂環,溫厚的金質貼著自己的手臂,仿佛九哥擁著自己。
他忽然心煩意亂,拿了桌上的詩集胡亂翻著,卻忽然兩個字躍入眼簾,他怔住了,連忙翻開那一頁仔細看,卻是上面寫著
元徽七年冬雪,明夷與東野書齋內對句,明夷出句“生死方來無系累”,東野對之“功名俱在不關心”。噫吁何兩稚兒竟作此暮氣之語私記之。
許莼盯著“明夷”那兩字,明夷于飛,垂其翼,今上名諱“翊”,正是舉翼飛天之意,先帝臨終賜“明夷”為字,命他斂翼,因為太后和攝政王都在,他幼年踐祚,受制于人。自然只能韜光養晦,隱忍伏翼,以待飛天。元徽是年號,七年,那就是七歲了,才七歲,就已輕言生死了嗎。
除了帝師,還有誰敢寫這先帝賜的字
九哥其實從未刻意瞞過自己的身份。九為極數,九五至尊。
昨夜至今日種種猜測,此刻終于得以印證成真,他卻仿佛看到九哥那黑白分明沉靜如淵的雙眼,靜靜看著他。
九哥第一次見自己,就說“我可從來不需要人喜歡。”但那一夜嘩啦啦的雨夜中,九哥問自己“你不愿意”
他引誘了那克己復禮的君子,乾綱獨斷的天子,竟還膽大包天,答他“九哥您做您的鴻鵠直上九天,我做我的閑魚游于江海,我與九哥,可生死相托
,也可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