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默默無言,將那張素箋遞給方子興看,方子興一看背上也透了汗“昨日世子并未說過要離京,可要屬下如今去追
謝翊淡道“宣賀知秋進宮,朕有話要問。”
賀知秋匆匆進宮,倉促下拜,謝翊坐在上頭拿了枚鎮紙,只慢慢道“前些日子聽說你和范牧村、張文貞都去了靖國公府校稿,謝翡也去了。你將那日所說對話都寫一遍,朕知道你記性好,這才過了三日,可不要說忘了。
賀知秋再拜道“臣不敢。”
一邊蘇槐早已安排下了幾案筆墨,賀知秋跪坐在幾后,運筆如飛,從入府起開始回憶記錄,果然一句不曾遺漏。但心中卻忐忑不安,寫完后心中倒有些放了心,因著確實似乎也沒有什么犯上之語,今上一向不以文字言語罪人這,應當是另有他用吧
謝翊卻不曾看他,只命六順把前日雛鳳堂那邊送來的排好的書稿一本一本翻開看著。那夜他去竹
枝坊探許莼,第二日許莼果然就命人送了來排好的書稿,他也并未在意,只吩咐放著。此刻
他卻一本一本取了出來,然后看到其中的拒雪堂詩集,伸手拿了起來,慢慢翻著。
拒雪堂是舅父的書齋,他自幼是舅父親白啟蒙,偶爾出宮會去國舅府,在拒雪堂里習字學書看雜書的時間也不少。
國舅爺范清矩其實性情頗為不羈,他除了經學造詣極深外,十分旁學雜收。拒雪堂里,藏書眾多,更有許多御書房里絕對不會出現的,非正統的書。
因此他當時更喜歡出宮去國舅府,一則那是太后唯一對他放松管制的地方,二則國舅為人有趣,在拒雪堂,他會卸下那在宮里一本正經的嚴肅面具,言語詼諧,不再十分講究君臣之禮,反倒待他更似親人小輩一般教導和愛護。
他和范牧村當時就十分喜歡在書架上尋找自己感興趣的書來看,并且相互推薦。當初李卓吾的著作,他就是在舅父書齋里找到的。
范牧村選先印這本詩集,想來是知道自己知道了也不會反對,那里確實留下了太多他的回憶。
他拿起那本詩集,慢慢翻著,許多詩他都能背誦,有些他甚至還能回憶起舅父寫下那首詩時的情景。是大雪壓低竹枝,啪啪有聲時,是春雨中花落一地紅濕,是夏日午后出去釣魚歸來,手里滿把蓮蓬和一串巴掌不到的小魚,是秋日收集桂花,給舅母作糕點,范牧村爬上高高的桂樹,搖落滿地金屑。
并不需要多久,他就翻到了那句“生死方來無系累”,前面清晰地寫著“明夷”。他其實已不太記得作過這詩句,這樣類似的聯句太過尋常。但唯一這一次,舅父特意記錄了下來,覺得他們兩人稚子只做暮氣語,十分奇怪,如今看來,竟是一語成讖。
也不知舅父服下鴆毒時,是否亦是覺得一死方休,再無系累
他將詩集放下,看蘇槐那邊已呈了賀知秋寫好的記錄,他一頁一頁翻看,前邊倒都正常客套話,無非都是文人賣弄才學。待到謝翡來后,便就開始說些朝廷之事。
他目光落在了“歲羽殿”上,心下已明了,許莼特意問了歲羽殿什么意思,但看上下前后敘述并無異常,仿佛只是好奇隨口一問,并不驚異。這一問更似印證,不是才發現的樣子。而謝翡還要刻意解釋一下正合帝諱,范牧村這時候也還顯露著幼時情分,標榜著這是他親自題的匾額。哪怕許莼之前半信半疑的,聽到這個恐怕就全然明白了。
那就是在三鼎甲更前一些,許莼就已發現了自己身份,興許是詩集,
興許是他看了眼方子興,這憨子招待兩位表兄,又是在京里,不大會掩飾,被發現身份官職大概也不奇怪。
盛家人個個精明能干,許莼的舅父既是掌家的,能教出三個兒子如此優秀,恐怕也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