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一時殿內只有竹板擊肉的聲音,朱厚照已在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張奕也在挨完他的份之后,紅腫著雙眼離開。殿內如今只有挨打的李月池,出手戰戰兢兢的侍讀官江瀾,以及老神常在、八風不動的梁儲。左手已經腫得如紅棗發糕一般,在初升的日光下顯得透亮。由剛開始的劇痛,到后來的酸漲,再到如今的麻木。月池心中并無羞慚與痛苦,這與她曾經受過的只是小兒科而已。她甚至還有精力思考,接下來要怎么辦。忽然之間,她聽到梁儲的聲音“這是打完了”
江瀾磕磕巴巴道“回稟梁尚書,并無,還有三十下”
“那怎么停下了”梁儲問道。
江瀾回頭為難道“可是,他的手已經流血了”
梁儲一看,李越的手指已然腫得發紫,如接近腐爛的桑椹一般,他道“那就換做抄書吧,罰你將四書章句集注抄寫十遍,熟讀貫通,如下次授課還是如此,就將這次的一并罰上。”
月池垂眸拱供手,答了一個是字。
梁儲見狀倒生了幾分納罕,面上既無懼又無慚,還無半分痛楚之色,莫不是皮有三尺厚月池如知他所想,只會道“不是皮厚,只是經這一遭方知一入宮門深似海,日后受苦的地方多了去了,如現在就唬破了膽,接下來又該如何。”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授課的是詹事府左諭德王鏊,他命人又打腫了她的右手,第三日授課的則是禮部尚書劉健,這次是喚人將她剛好了一些的左手再打了二十板子。月池看著自己這一雙手,不由自嘲道“這下真如豬蹄一般了。”然而,她還得用這雙豬蹄把書抄完。
夜色深沉如墨,北京城的千家萬戶都已陷入酣夢,唯有這一座小院燈火如豆。貞筠目不轉睛地看著月池,油燈暖黃,更顯她肌膚若冰雪,玉骨瘦孱孱,整個人單薄得就像一個影子。可貞筠心知肚明,這只是表象而已,真實的李越有打不折的傲骨,磨不滅的恒心。有時她在想,她們明明是同樣的年紀,為何差距會這么大她就像一個包袱,從頭到尾都只會帶來拖累。這不,李越又抬起頭來,勸她去睡覺了。
貞筠強忍眼角的酸澀,硬聲道“我不困,萬一你餓了,渴了呢我還可以幫你呀。”
月池苦笑一聲“我晚飯用得多,根本不會餓,再說了,茶壺就在旁邊。”
貞筠仍然固執地搖頭,月池只得道“你坐在這里,并不能讓我抄得更快更好,反而會讓我分心。”
貞筠動作一滯,她猛地起身,提著裙子就跑開了。月池看著她的背影不由一怔,直到手上的血又滴到了紙上時方回過神。她忙用帕子包住手,換了張紙開始重抄。月池未曾想到是,貞筠又折返,悄悄躲在窗后看她,見此情景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她飛也似得奔回房間,伏在枕上無聲哽咽。不知過去了多久,她方起身,她一面拭淚一面在心底責罵自己“哭有什么用呢,哭一樣也幫不上半點忙。李越有腦子,我也有腦子,就算不比她聰明,總該、總該有一星半點的用處吧。”總之,她不能再像一個廢物一樣活著了
這一晚,貞筠幾乎是守著滴漏,生怕錯過了時辰,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就躡手躡腳地進了月池的房間,果不其然,這人又是在書房湊合了一夜。她取了一套男裝換上,第一次推開大門,獨自走到了街上。以往爹娘教訓的貞靜之道,大家千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話語又一次涌上心頭,貞筠搖搖頭,這些大道理對于改善她們如今的處境沒有半分用處,真要按他們說的,她和李越現在就該去死了
貞筠深吸一口氣,低著頭向前走去。畢竟是帝都,即便是清晨時分,街上也是人來人往,大家都行色匆匆,正因如此,根本就無人注意她。貞筠漸漸放松下來,她趕到了早點鋪子前,掏錢買到了包子。在熱氣騰騰的大包子到了手之后,她終于展露這幾天來的第一個笑容,順著原路快步回去了。在關上家門的一剎那,她才覺自己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地。這時,月池才剛剛起身,她驚疑地看向貞筠“你穿成這樣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