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春久久沒有言語,她半晌方道“這里的民兵,多是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戰場回來,常常嚇得半夜發燒說胡話。可他們第二天,依然要掙扎著來訓練。”
王守仁嘆道“百姓苦倭寇之患久矣。親族遭戕,妻女遭辱,財貨遭劫,這哪一樁不是莫大的苦處。”
時春道“所以,即便害怕,即便難過,即便惡心,他們也要堅守在戰場上。自己的至親,要是自己都不去護著,就只能眼看他們沒命了。可誰人無親,誰人無故呢”
王守仁聽出了她的言外之音“你是在為含章憂心他近日可是又遇到了難處”
時春苦笑“豈止是近日啊,殺人不過頭點地,鈍刀子割肉,一片片凌遲才是最苦的。”
她不能陪伴在她身邊,因為在京都富貴鄉的她,就是一個廢人,除了幾句無用的安慰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她還不如留在這里,建功立業,招徠士卒,還能為她的新政助力。
她的心病并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卻由于現實中的風刀霜劍,被逼重新振作。
不管是為此地的百姓,還是為她身后的家人,她只能再拿起刀兵。
海風拂過,岸邊的椰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再也不是那個憑一腔義氣就持刀起義的小姑娘,這么多年了,她早已明白,只有強者才能講正義、談道理。
王守仁最終還是被她說服了。在東官廳改革傾軋中,他遭受了打擊和排擠,被迫來到了邊遠之地,又何嘗不思念親人。可倭寇不平,他歸家就是遙遙無期。皇上倒是也給了他另一條路,可另一條路,又是何嘗是好走的。
時春問他“您的書寫得如何了”
王守仁苦笑一聲“僅寫完了賢臣事君之道。”
時春忍不住發笑“是,無論在何時何地,忠君都是第一要緊的大事。”
王守仁道“可仍沒有解決圣上希望我回應的問題啊。”
儒家思想蔓延千年,早已成為封建王朝的唯一正聲,即便是朱厚照本人,也無法超脫它的桎梏。既然無法完全跳出,那就只能對傳統理論進行再發展。他一直遣人為他重釋經典,也的確為維系他的統治起到了一定作用。比如攻打韃靼時,他找出的吊民伐罪的理由,至少能在學理上堵住了群臣的口。比如他遣人在民間所做的宣傳工作,的確在平民和士卒中給他營造了良好的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