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了不少。
元觀蘊和尹問綺本來都走上了臺階,要再往山上去,但一聲“錢”字傳進耳朵,尹問綺原本往上走的腳步,立刻調轉前后,變成了往回走。
他們又回到了剛才的位置,看著拿在凈人手中的錢。
此時周圍已經有人疑惑道“這錢看著精美,不像惡錢啊。”
而那凈人堅持道“不,它太輕了,肯定是惡錢。”
尹問綺離凈人的距離其實不算近,但他朝那里看了兩眼,便篤定對元觀蘊說
“那是惡錢。但做得算是很好了。品相這樣好的惡錢,倒是少見。”
“用惡錢犯法。”元觀蘊說,他最近在讀刑律,這些事情記得清楚,“要杖三十。”
“其實私底下還是有用的。”任何時候說起任何關于錢的話題,尹問綺都不怕任何人,“但這兩年查的著實嚴厲,現場抓到用惡錢的好些不是杖責,而是直接打死了人。端木司徒曾上書勸圣人當管束胥吏、依律而行,不可輕傷性命,但后來死人之事仍屢屢發生。”
尹問綺嘴里的端木司徒,叫端木惟明,端木雅的父親,端木皇后的哥哥。乃是朝廷三公之一的司徒,以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令,封齊國公。
兩人正在旁邊竊竊私語,前方一陣騷動。
他們舉目一看,剛剛還在他們嘴里的兇惡胥吏,竟然像聞著了味道一般,氣勢洶洶來到了。只見那胥吏一手拿著大棒,一手拿著鎖鏈,板著一張白森森的臉,看上去像白無常多過像人,只聽他嘴里大喝道
“有人舉報,你們這里誰用惡錢”
這短短時間之內,竟然就有人跑去向巡邏胥吏舉報惡錢
還留在這里的人群微微騷動,有人小聲對雜耍的郎君和小娘子說“快走,快走”
然而遲了,那白面胥吏已經穿過人群,一把奪過凈人拿在手指上的銅錢,錢到手,他摸一摸,掂一掂,再雙指用力。
只聽“啪”的一聲,那拿在手上的銅錢,即刻斷成兩半。
于是沒人再質疑這枚銅錢是否是惡錢。這么脆的銅錢,必然偷工減料,不是官造。
白面胥吏嘴角向下輕蔑一撇,目光在凈人與雜耍郎君和小女郎身上來回挪動,他抖抖手上鎖鏈,鐵鎖抖動出來的刷拉刷拉的響聲,簡直像是從黃泉底下傳上來的水聲“惡錢確鑿無疑依端朝律,使用惡錢要杖三十,跟我去衙門吧”
“這錢不是我的”凈人立刻撇清干系,“是面前兩位捐給寺廟供奉牌位的,但佛祖怎能收惡錢奉惡錢的心便不誠。我發現是惡錢便立刻將其挑了出來,還叫周圍的大家與我一同辨認。”
凈人說的話與他的行為都無甚問題。
他并不是一個人來這里,周圍也有自己的同伴,紛紛為其做證
“不錯,有人用惡錢,我們找出來了。”
“大家放心,寺廟是不會收惡錢的。”
“眾善信都知道,我們的長生錢都是好錢。”
所謂的長生錢”,不是別的,就是寺廟放出的貸款。不過寺里的僧眾慈悲為懷,放出的貸款所收取的利息,總是比周圍的大戶人家低。
于是每到了苦難的時候,百姓們也都成群結隊的來寺廟借貸。
白面胥吏聽了這番話,放過了凈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雜耍郎君和小女郎了。
這胥吏竟不再詢問,而是直接伸手去抓那個小女郎,嘴里同時說
“寺廟沒有犯事,就是你們這些雜耍的了。你們真是目無法紀,拿著惡錢不說,還膽敢把惡錢拿給寺廟。既犯了圣人的法,又犯了佛主的法啊”
“你干什么”那雜耍郎君伸手攔了一下。
白面胥吏眉頭立時一豎,眼睛同時瞪大,握在手里的朱漆棒子同時掄起,狠狠照著雜耍郎君手腕的關節處砸下去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雜耍郎君即使躲了一下,沒有被砸到手腕關節脆弱處,卻還是被結結實實砸在了手臂上。
那棒子是實心的,又粗,這么沉重的砸下來,砸得雜耍郎君手臂直接麻木,半天恢復不了知覺。
他的眼中騰地冒出了火焰,但那帶著火氣的眼神只是往白面胥吏臉上看一眼,更多不講道理的棍子便劈頭蓋臉砸過來
“看什么你用那兇惡的眼神看著誰想要拒捕嗎想要暴起殺官嗎”
沉重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只是幾棍打在肩背上,雜耍郎君已經被打得半跪在地上,又一棍子擦著他額頭過去,額頭上立刻連皮帶肉被刮擦掉好大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