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在潘相身旁的正是負責這個工地的一名水部主事,由于這次是潘相突然視察,上級官員沒來得及趕過來,只能由監查工地的小吏接待。這名工部小吏年輕輕,也就二十七八歲,面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左相大人時顯得十分謹慎小心。
他答道“相爺明鑒,那些監工都是得了吩咐的,只是嚇唬一下偷懶的滑頭,并不敢依仗一點微末小權就肆意欺辱役夫,相爺不妨遣人隨便問問。”
見他答得坦蕩,看上去也不像油滑之輩,潘相略微滿意。
一行人走走停停,很快走到發飯的棚子下,這時候所有役夫都已經吃完飯,幾名膀大腰圓的伙夫正忙里忙外地收拾東西清洗東西,看上去在準備晚上的伙食。
潘相看見桌子上擺著一碗中午剩下的糙米飯,在那名水部主事驚詫的目光舉起筷子嘗了一口,只是這一口,他又皺起了眉。
潘相當然知道給這些役夫的伙食不可能會是什么精細米糧,他少時家貧,也是吃過糙米的,沒想到時隔幾十年再食用這些粗劣糧食,竟然難以下咽。但是他頓了頓,又夾了一塊子糙米飯吞進嘴里。
周圍無論是伙夫還是小吏,都已經看呆了,小吏當然是震驚于潘相居然會余尊降貴地食用這等粗劣伙食,伙夫們則覺得他們這位主事大人忒不會人情世故,這位老爺一看派頭就是個大官,說不定有七品呢
張主事居然帶這老爺來吃這種供給役夫的粗糙飯食,難怪在末品小吏這個位置干了五六年還一動不動。
擔心被這位派頭不小的老爺發怒牽連,伙夫們也不敢多話,趕緊就縮進灶房里避開了。
而在灶房外那茅草棚下,潘相慢吞吞咀嚼完那兩口糙米咽下去,忽而對身邊的長隨道“我記得你看過這批修河渠的撥款數目,你算一算這伙食費。”
長隨恭敬應了一聲,立刻道“這次修河渠所撥款項中有三分之一用在役夫伙食上,按數目,每名役夫每日應有伙食費五文,如今糙米一斗二十文,按規矩,一名役夫每日應得一斤多米。”
長隨說著拿起那長桌上還沒用過的碗看了看,很快道“這大碗滿滿當當能裝五兩飯,每個役夫一頓一碗,一日耗去一斤米。況且煮熟了的米是要加水的,脫去水分,每名役夫每日所耗至多八兩米,敢問這位水部主事,那多出來的米去哪兒了”
長隨這么一算,潘相左邊的一名護衛也皺起了眉。這陣子先是出了盧廷偷偷挪用國庫米糧的案子,接著又是姚州賑災米糧被私吞,正是對錢糧敏感的時候,長隨一算這數目不對,這名護衛立刻想到了貪污腐敗這個詞,看向這名水部主事的眼神也不善起來。
區區一個末品小吏,莫非也敢在天子腳下走這種歪路子。
面對這種質疑,這名姓張的水部主事卻分毫不亂,他朝著潘相拱手道“左相大人,您請聽下官解釋。您身邊這位長隨只算了每日米糧損耗,卻沒算上每日煮飯的柴火錢。”
潘相道“即便按照這么算,這每日一頓的糙米里,也應當加點油水,怎么我只嘗出來一點劣鹽的味兒”
張主事接著道“往年以工代賑,決沒有這么高的補貼,這一回是圣上格外開恩,伙食上才顯得寬裕,但下官并不敢做主將伙食提上來。下官仔細考慮過,這次工程一是為引大江水入房商兩州,徹底解決兩州旱情,二是安撫災民。災民們能填飽肚子,又是利于家鄉的好事,當然賣力干活;但如果伙食提上去,就會有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搶著干活,反而不妙。因此下官做主降低了伙食費用,打算將災民每日省下來的一兩文錢留待工程結束后,發到他們手里作為回鄉安置的工錢。”
“下官不敢有半句虛言,有關賬目每日都會核算,賬本就在官署內,相爺可隨時派人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