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顛沛流浪,又在天命盟里受人磋磨,她以為自己的心腸早就已經冷硬透了。她會因為趙嵐瑧而動容,會因為趙嵐瑧而開心,但從不會為他傷心。
因為前者是愉悅,后者是自苦。
可此時此刻,她真切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心口一瞬揪緊,疼得她呼吸微窒,從來有力的心臟像是被穿了個孔,每一次跳動都是凌遲。
忽然而起的沖動支配著她,她張開手用力抱緊了他。“那個捉弄你的人,該死。”
發狠的一句話說完,她眼睫垂落,掉下了淚,“你哭吧,我陪著你哭。”
感覺到肩頭漸漸濡濕,趙嵐瑧擋臉的手慢慢垂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如夢初醒般,也擡手抱緊了她。
一開口,哽咽便再也藏不住了。“你哭什么,從沒聽過哭還能陪的。”
聽見他肯說話,紀禾清含淚而笑,“哭又不丟人,我就想哭。”
趙嵐瑧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嘆了口氣,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我沒有怪你,怎么會怪你……”
……
這天過后,趙嵐瑧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里,也不再做噩夢了,似乎已經走了出來,可紀禾清知道他沒有放下。
他就像一個驟然得到光明的天生盲人,正常的世界帶給他的不是驚喜,反而是惶惑。
高總管給他端上來一杯茶,趙嵐瑧盯著他說謝謝,高總管受寵若驚,趙嵐瑧又道:“過去我對你呼來喝去,還踹過你一腳,我做得不對,對不起。”
這下高總管只剩惶恐了。
起居郎正在提筆書寫,趙嵐瑧忽然問他,“我能看看你寫的什么嗎?”
起居郎聞言面色大變,忽然跪在地上磕頭,“陛下,臣不該畫蛇添足多寫那幾句,臣該死!”
趙嵐瑧愣了一下,也跪在他面前跟著他磕頭。
起居郎原本只是驚懼,現在變成了驚嚇。
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幾次,無論內宮外朝,宮人朝臣,都大為惶恐,覺得正常了一段時間的陛下又發瘋了。
趙嵐瑧偶然路過,聽見宮人和朝臣背對他的議論紛紛,他沉默地低了頭,悄悄走遠。
他變得很沉默,經常出神。
他開始認真看奏折,可是不敢下筆批閱;他認真聽朝臣議事,但不敢像以前一樣下決定;他聽見游戲發任務的動靜,可他不敢去看。
誰都能看出趙嵐瑧的不對勁,但沒人敢去勸,就是想勸,也不知從何勸說。
韓相和潘相都以為陛下是因為周太后想要殺他,被傷透了心才終日郁郁寡歡。
潘相請紀禾清多多開解他,他說,“這天底下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并不在血緣,親生母子、父子、兄弟,都有相互殘殺的時候,便是萬物生靈,也有母吃子、兄食弟,想來這也是萬物規律之一。還請您多多陪伴陛下,叫他不必再為此傷懷。”
韓尚青則瞧瞧暗示她,“太后娘娘年老體衰,哪天夜里一場風寒也許就去了,到時候陛下傷心一陣,也就過去了,總好過日日掛懷。”
唯一知曉內情的紀禾清又不能與他們實話實說,只得表面應付。
就這么過了好幾日,在元宵的前幾日,紀禾清忽然對他道:“趙嵐瑧,最近外面很熱鬧,你要去看看嗎?”
趙嵐瑧并不想去,現在他情愿坐在窗口發呆。
紀禾清對他提了要求,“通到房州的河渠工程你去要去看看嗎?你騎馬走官道兩三日就能到,那里沒有人見過你,你去散散心,回來剛好能過元宵。”
沒有人見過他,也就說,他沒有親手殺過那里任何一個人。
趙嵐瑧有些意動。
紀禾清又給了他一個理由,“正好>
趙嵐瑧去了。
他有一匹很快的馬叫踏雪。他又精力充沛不眠不休,不過兩日就到了房州。
房州剛剛遭過旱災,雖然有官府賑濟,但也只是讓當地災民勉強活下去罷了,窮人依舊很多。
受災的百姓中有像李四郎一樣逃到外地的,也有一些受不了貧苦落草為寇的,趙嵐瑧穿得好,騎得好馬,還是單獨一個人,自然就被草寇盯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