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爺霎時淚如雨下,捧起面碗,吃了個一干一凈,即便如此,也只是道了聲,“回去。”
父子兩個終究沒有大哭大鬧著和解,或許那一天會來,但是是在離散過后的那次重逢。
囚車緩緩駛離視線,茹茹舉頭問青娥,“爺爺回江寧了嗎為什么不坐很好的馬車”
青娥一下不知如何作答,看向馮俊成,想了想,“茹茹要記得爺爺,六七年后等他回來,你也能將他認出來,對不對”
茹茹點點頭,“茹茹聰明,認得出來。”她收拾好地上的食盒,哼哧哼哧提起來,“我們回家去等爺爺吧。”
“走吧,我們也回去吃面。”青娥挽上馮俊成的胳膊,與他一道望著囚車遠去的方向,“你爹吃過的米比你吃過的鹽都多,沒準他還擔心你的處境呢。嗯走了,大不了上潮州去看他,左右我們說好要浪跡天涯去。”
馮俊成瞧著她唇畔喋喋不休的小梨渦,總算綻出些許笑意,“浪跡天涯越說越沒邊。”
這邊都打定了主意,不論官府如何判罰,也仍舊自請辭官,去過那不受世俗侵擾的清凈日子,殊不知變數早就降臨,非但突如其來,還聲勢浩大,只差揚鈴打鼓。
三人回到家門前,都叫眼前景象給驚住了,茹茹瞧著家門口的一頂大轎,和街上的兩列宮人,嚇得不敢上前。
“青娥”茹茹不停伸長了手要抱,可青娥也嚇壞了,她什么時候見過如此陣仗
那些衣著鮮亮的白面男人,顯見都是宮里來的宦官,領頭的著蟒袍,頭戴三山帽,儼然是司禮監的頭頭,萬歲爺身邊的大太監。
馮俊成與那大太監是相互打過照面的,當初萬歲欽點他巡撫浙江,便是由司禮監下達旨意。
“卑職見過陳掌印。”
馮俊成再遲疑也要上前見禮,他
心知結案以后刑部會和都察院聯名將案宗上疏陛下,因此萬歲爺一定是知情了的。
他身為欽點的巡撫,回京交差卻把官弄丟了,難說司禮監此番來意究竟是什么。
那陳掌印笑成一朵花,嗓音細窄,“好久不見,小馮大人的女兒都這樣大了。”
這叫馮俊成如何接話,只得跟著微微一笑,陳掌印又笑道“小馮大人可是去給令尊送行了”
馮俊成道了聲是,“陳掌印可是為了茶稅案一事前來可是陛下想調閱錢塘詳細案情”
“這我一概不知,小馮大人還是隨我走一趟,清早曾侍郎到文華殿求見,此刻他陪著陛下在文淵閣,說起你,便叫我來請了。”
馮俊成聽罷心中雷聲大作,回首見青娥牽著茹茹站在雪中,同樣神色茫然。他抬手朝她擺一擺,示意她先行回府,而后跟隨陳掌印的軟轎,回頭看她一眼,朝紫禁城方向走去。
青娥險些撇下茹茹徑直追上去,回首見茹茹一屁股坐進雪地大哭,連忙將孩子拉起來,追著雪地里雜亂濕濘的腳印跟上。
她眼見馮俊成跟著轎子隱入了紫禁城的東華門,那附近都有禁衛軍把守,任何人靠近不了筒子河,她只得牽著茹茹在街上癡望。
朱紅的城墻巍峨高聳,她的視野里只有雪幕和紅墻,怎么也望不見馮俊成的身影。
宮墻內,馮俊成跟著陳掌印穿過甬道,來在文華殿后的文淵閣。幽深的長廊上,宮人們紛紛低垂著腦袋,仿佛了無生機的木偶,在雪地里走動,同樣萬籟俱寂。
文淵閣的大門應聲而開,馮俊成邁步進殿,殿外光線只夠照亮門前那一隅灰磚。
馮俊成就站在那一隅光亮之中,跪地行叩拜大禮,他不曾抬首,自己而今不過一介草民,怎可以目睹真龍天子的面容。
昏暗輝煌的殿內,年邁的皇帝將手中狼毫筆擱下,開了口,“當初譴你南下巡撫浙江,便有曾亭光的保薦。朕讀過你的奏疏,以為你查獲答案,怎么著都要擢升一級,不想再聽見你的消息,人已經停職在家,還成了罪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