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六七月份,都是江南的梅雨季。
梅農們在雨水中爭分奪秒地將梅子下樹,水果商人開著車入山,根據品相好壞挑選走今年的新梅子。熟過了的梅子自己吃,品相差的梅子擺攤售賣,還有些,被梅農取來封入透明玻璃罐中,發酵,做梅子酒。
林格偷偷喝了一口去年七月腌制的梅子酒。
屋外又是綿綿如絲的雨了,陽臺上有幾個瓷做的花盆,雨水叮叮咚咚地落上去,錯落有致地敲著圓潤的邊緣。
梅子酒是去年她和林譽之一起腌制的,用掉了林臣儒之前存在家里的那些高濃度米酒,梅子是去年的青梅,在玻璃瓶中皺皺巴巴,縮在一起。
酸酸澀澀,梅子的味道完全壓不酒精沖鼻子的味道。林格趴在書桌上,可憐地看著玻璃瓶中存放的梅子,像是在望著她對林譽之的那段感情。
她也要發皺、蜷縮了。
晚上吃飯時,她和林譽之的溝通又又又局限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范圍了。
她掰著手指數,失落地發覺,兄長對她說過的話,甚至沒有超過十句。
林格不知哥哥的真實想法,青春期的激素讓一個聰明的女孩變得盲目,變得“當局者迷”,她打開上周未讀完的書,第四十二次嘗試閱讀上面的文字,又第四十二次宣告失敗。
書一合,一丟,林格放縱自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陳舊的天花板,看那些骯臟的、小蟲般的痕跡扭曲成迷茫的叢林。
她是叢林中迷路的卡西烏斯。
終于聽到客廳中有動靜嘭,一定是林譽之的膝蓋磕碰到了椅子。夜晚中哥哥很少開燈,大部分依照月光的照明,他每天走的路線都固定,壞心眼的妹妹特意在他經過的地方放了椅子。
林格如埋伏在墻角的湯姆貓,跳出,嚇他“林譽之”
林譽之一手按在開關上,皺著眉看她“林格。”
林格雙手交握,不自然地拉伸,拉伸,她緩緩地吸一口氣,思忖著如何令自己接下來的話語順理成章。
“你都好幾天沒陪我了,”林格說,“是生我氣了嗎”
她之前這么說的時候,都是趾高氣昂。
妹妹對哥哥從來都不必謙虛,“兄妹”這個關系天然地讓林格多一份特權,一份可以隨意向哥哥撒嬌、挑釁的特權。
以前的林格,哪怕是知道他真的生氣,也會這樣大大咧咧地問出口;而現在的林格,明明知道自己毫無錯處,卻仍不安地詢問。
“沒有,”林譽之趕她去睡,“幾點了還不睡”
他不得不用這種冷漠的語氣來嘗試擊潰那些過于曖昧的氛圍。
朦朧燈光下的妹妹看起來就像剝了皮的荔枝,初冬白梅花瓣上的第一片雪。
朦朧的、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的她,值得用這世界上所有空靈的詞匯來形容。而林譽之并不是文科生,對文學也并無鉆研,他只站在柜子的陰影中,用堅硬的殼子去驅逐妹妹,
要她進去安全區。
林格說“你最近看起來心情不好。”
她聽到了哥哥很輕的一聲“嗯”。
“是因為工作的事嗎還是因為學習”林格問,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譽之沒有說話。
他只長久地站在書柜的陰影下,安靜地像這個家的一個裝飾品。
林格說“我覺得你都不把我當妹妹了。”
這話本來是自言自語的,說到后面,她也驚惶,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