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女孩一手拉著父親,一手拉著母親,一家三口很開心地對我笑。
我說“這是你幾歲”
“六歲的時候,幼兒園畢業。你看那個墻壁上,是我的第一張畢業證。”
她將手機上的畫面放大。
干凈的白墻上只有一張長方形金色的證書,上面的字跡很清晰何沛媛小朋友以優秀成績畢業紀念。
后面的照片,何沛媛一點點長大,后面墻上的證書也在變多,小學、初中直到那張浦海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還有各種各樣的優秀表彰、級別證書,唱歌、民族舞、繪畫、詩歌。
“爸爸媽媽雖然搬離了那座老房子,但現在的家里仍然有一面墻是掛著這些證書,但現在媽媽很少給人看了。”何沛媛輕輕撥弄著三弦,“錚琮,錚琮”的低響,別人根本聽不到,這里很吵,卻不知道吵的聲音從何而來。
“你看這里。”她說。
手機里的照片被拉大,一道簾子的左上角,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凸起。
“我在浦音的畢業證書會掛在這里。我爸和我媽都商量好了。”她呵呵一聲。
何沛媛,浦海音樂學院,三弦專業的學生,被人稱為“拼命三弦”,因為她曾為了家里每天四五千的支出,即使一天三個場子,也沒有喊累。
“我父親有尿毒癥,一星期兩次透析,單位報銷來一多半,媽媽工資也有四五千。雖然累,但一家人活得只是累,人總還是在一起。”她說。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笑得特別美,即使一半面孔都在陰影里,可另一半臉仍然讓我相信她說這話時,心里并不覺得苦。恰恰相反,在這些天的接觸中,我覺得一個人對于生命的理解,總是在正視生命的時候。
“你知道我媽媽剛知道我爸爸患病時候,是什么樣子嗎”她問。然后并沒有等我回答,接著說,“她夜里等所有人睡著,將自己關在屋子里,每個晚上都是這樣。我就在床上聽著,爸爸呼吸得很費力,媽媽則在屋子里沒有聲音。我就這樣聽著,如果爸爸忽然在睡夢中喊什么,媽媽就很快沖出來,怕把我吵醒,卻又很快地趕過來,看著我爸,等他睡著。有時候,她就在床邊趴著睡著了。我等到他們都睡著,就會起來,給媽媽蓋上一條毯子,然后回到床上。”
“那是什么時候”我問。
“剛剛知道爸爸得病吧”她想了想,又搖搖頭,“有些事不記得了。人得多想想高興的事兒,事情總會變好,如果現在真的很糟。”她剛笑了一下,旁邊就有人喊她,該登場了。她立即起身,又看了一下鏡子,匆匆離開。背影消失在門口喧囂中,我等了一會兒,并沒有馬上去前臺。
外面似乎沒有掌聲,很快就傳來一些電三弦的聲音,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配樂,我能聽出來這些聲音只有一個努力,打算引起觀眾的興趣,這讓那個獨特的聲音,顯得格外孤單。
在何沛媛開始為整場節目做司儀的時候,我才走到臺下,所有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似乎沒有太多人去聽臺上說什么。也有幾個男人,看得很起勁,但他們其實也沒有聽她在說什么。
又過了一會兒,幾個人開始為一個歌手伴奏,唱的是程瑤瑤的一首歌吧,這也沒讓場子里安靜下來。
臺下還有幾個男的,點了好幾首歌,也有人要求何沛媛來上一曲,不過他說的似乎是二胡。何沛媛保持笑容,說“謝謝。”然后彈了“二泉映月”。
這悲悲戚戚的曲子明顯不符合現場的氣氛,所以她只是將那最耳熟的段落彈了一陣,然后站起,再次鞠躬。臺旁的經理,似乎很滿意,對著臺下的貴客鼓掌。下面似乎就沒有這么藝術氣氛了,其他人也開始點一些更熱烈的歌曲,什么“死去活來”“你不愛我我去找小三”,最后臺上的樂器一起合奏了一曲“路邊的野花不要采”,這場演出也就結束了。
我再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收好了這場的錢,帶著電三弦、琵琶和其他設備,站在門口等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