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卻微窘,很多時候當下不怕,但余韻悠長啊。他老覺得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古怪,陰森森的,心里被勾著害怕,停也停不下來。
“我不管,反正都是山休不好。”林笑卻被戳中了窘事,躲在被子里不理山休。
山休偷樂了會兒,連忙按住被子讓主子出來“會透不過氣的,主子,奴才今晚陪你好不好。是奴才的錯,奴才知錯能改,今晚不離開。”
林笑卻這才從被子里鉆出來,被子里好熱,他頭發亂了臉也紅了。
山休抬手替林笑卻整理頭發,林笑卻已經習慣山休的服侍,山休偶爾的動作并不會驚嚇到他。
山休睡在腳踏旁,林笑卻讓他上來一起睡,山休不敢。若是讓別的小太監知道了,傳揚出去,他的職位不保是小事,惹著了太子被調走才是得不償失。
林笑卻見此,不要山休陪了。山休知道主子是關心他,不想讓他睡不好覺。
可睡主子腳踏旁真不算委屈事,伺候主子以前被老太監欺凌才是真的叫天天不應。
動不動就被打一巴掌,兜頭蓋臉地被辱罵。掃地的掃帚打得他腿都要斷了,疼得直冒汗還要認錯說公公教訓得好。
他還算運氣好的,不管怎樣沒克扣他的飲食,有倒霉的不討喜的小太監連飯也吃不上,餓得皮包骨頭。
現在日子好過多了。主子就是他的天,他睡在能回應的天旁,心里高興還來不及,哪會覺得委屈。
可見主子真不想,山休便又給主子講起了故事,這次是個很溫馨的故事,講著講著主子就睡著了。
那時候山休望著睡著的主子,心底里的幸福滿得要溢出來,就跟此時差不多。
山休蹲麻了腿,站起來腳心麻疼得站不穩。
他緩了好半晌,才將床簾放下,去吹熄了大半的蠟燭。
深夜里,宮里的人大多都睡了。
地牢里的謝知池卻疼得難以入眠。
他渾身冷顫著,明明是夏日,他卻似赤身被扔在了冰天雪地里,失血的冰冷寒到了骨髓里,連肌膚都好像凍在一起了。
他手腳都被鎖鏈綁著,脖子也纏了一圈,他沒法站起來,只能像只牲畜一樣蜷縮在角落里。
腥臭將鼻腔填滿,他手心里捧著的月光也被烏云遮蓋,徹底消散不見。
謝知池想要站起來,可只是輕微動一下,鎖鏈便纏著傷口刀剮一樣疼。
太疼了,疼到出現了幻覺。
他好像回家了,云哥在等著他。
云哥說他衣衫破了,需要補,他說不用補,他是進士了,有錢了,云哥以后不用再做刺繡賣了。
他好像回到了更久遠的時候,那時候阿爹還在,阿爹抱著他說別哭別哭,沒有妖魔鬼怪,阿爹都趕跑了。
沒有受傷,不疼,都是幻覺。
阿爹抱著他,輕聲地給他哼唱兒歌,兒歌里有春天,春天開滿了花朵。阿爹說當年三月三,他的父親也是捧著好大一捧花朵給了阿爹。
阿爹說起來臉上都是笑意,清清淺淺的,他突然就忘了疼。
阿爹在,云哥在,父親也在,他們一家人團團圓圓。
他知道為什么這么冷了,一定是因為元宵到了,元宵是團圓的日子,等阿爹把火生起來,他幫忙去煮元宵,那時候就不冷了。他還能吃到甜甜的元宵,云哥也不會忍饑挨餓,他們怎么吃也吃不完。
就像這夜,冷得沒有盡頭。
謝知池不準自己哭,不讓自己哭,他緊緊闔上濕朦的雙眼,挨著墻角挨著灰塵,讓自己入睡。
睡吧,睡吧,沒有抵達不了的白晝。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