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同年,他被阮家送進傅宅,被傅瑜折斷了翅膀。
女傭一時失語。
身為一個孩子的母親,她太能看懂阮洛此時的眼神。就像她兒子十歲那年想要一個上萬塊錢的手辦,而那時的她買不起。她拉著兒子的手離開商店,兒子被她拽著扭過頭看著那手辦時,知不可得仍奢望的神情。
十年前那個求不得的身影和眼前的阮洛重疊,女傭心底忽起一股酸澀的柔情,不知是憐憫阮洛,還是憐憫十年前那個沒被滿足的身影。
女傭環顧四周,確定二樓只有自己和阮洛后,做出了一個有些冒失的決定。
她拉住阮洛的手,像拉著十年前那個模糊身影,沒再稱呼阮洛小先生,她輕聲道“孩子,是想彈琴了”
阮洛扭過頭,眼底似乎多了一絲神采“可以么”
女傭無法分辨是不是自己產生了錯覺,她覺得阮洛臉上的病氣都少了一分。
女傭點頭,把阮洛牽到鋼琴邊,為他打開了琴蓋。她朝阮洛眨眨眼“傅先生在公司呢,他聽不到,我也不會告訴他。這片區域有隔音層,樓下家丁不刻意聽也是很難聽到的,不用擔心。我們就彈半小時,半小時后準時回客房。”
阮洛在鋼琴前坐下,蒼白手指在琴鍵上輕輕劃過,像是被風吹移的羽毛。
他的語氣很認真,和他吃飯時的漫不經心全然相反,他問女傭“你有喜歡的曲子么我彈給你。”
女傭在旁聽區坐下,慈和地笑道“我哪聽得懂,不過是聽個響。”
阮洛扭過半個身子,朝女傭行了一禮“我開始了。”
天頂琥珀色的燈光在阮洛身上蒙了一層昏黃,女傭在那一瞬間晃了神。
她不懂藝術,她只有俗人審美。
但是那一刻,她覺得阮洛優雅得像一只純白無瑕的天鵝。覺得這樣光風霽月,比明星還好看的人,一輩子只能被困在這里實在是蒼天無眼。
她不知道阮洛在彈什么,只覺得琴音低沉如訴,旋律聽起來有些致郁。
像是一種隱秘的憂傷,女傭不懂旋律,只覺不斷涌出的琴音能夠點燃她的情緒。
單論情緒來講,渲染力也太強了,跟她從前聽過的那些殿堂大師也沒什么兩樣。
只是聽著聽著,這種沉靜的情緒卻變了,緩慢的變成了另一種情緒。那是一種很難言喻的、逐漸遞增的躁意。它們攥奪聽者的情緒,朝暗涌里不斷下墜。脆弱的沉靜逐漸分崩離析,躁意像不斷拉滿的弓箭,呼之欲出,難以控制,岌岌可危。
女傭不懂這些,只當是自己的錯覺,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她驚駭地在琴鍵上發現了血跡。
她一下子像是從夢里驚醒,站起來飛快地走到阮洛身邊“你的手”
她話說一半,忽然錯愕地捂住了嘴。
她看到阮洛的手指,是青紫交織的,指甲縫里難以清洗到的地方,還有深褐色的血痕。此時正在冒出鮮紅的血跡。
這雙手,像是被人碾在腳底狠狠踩過。
女傭的聲音有些發顫“孩子,別彈了怪我不仔細,沒發現你手指上還有舊傷”
可是阮洛不僅沒有停下來,琴音旋律竟然在飛速加快。
拉滿的弓箭已然飛出,平靜的舊世界,已然崩毀。
音階終于明晃晃地宣泄出主人的躁亂不安,每一次敲擊都開始迸發出最急烈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