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料想過的問題,施黛聽罷一頓。
挽劍花的動作倏然停下,江白硯不再出聲,四下寂靜。
什么叫可憐他
思維停滯剎那,重新開始運轉。
哦對,在此之前,江白硯一向獨來獨往。
他從小被邪修養作替傀,還遭到過邪修同門師弟的蒙騙,進入鎮厄司后,又始終與旁人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沒什么朋友。
長久以往,面對其他人的善意與親近,江白硯難免覺得不適應。
典型的回避型人格障礙,害羞孤獨,敏感自厭,在親密關系中表現得尤其拘謹。
這是她早在看完蒼生錄時就得出的結論,只不過因為江白硯太強,凜然殺意下,很容易讓人忽略這一點。
江白硯站在她身后,默然不語。
從他的角度看不清施黛的神色,卻能感知她脊背的僵硬。
被他嚇到了
江白硯無聲揚唇。
倘若她此刻回神,或許被嚇得更厲害
他眼底喜怒全無,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漆黑混濁,隱現惡意。
是與平日里純良的偽裝,天差地別的神態。
想來奇怪,他竟對施黛提出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記憶里,江白硯見過無數種截然不同的眼神,同情、憐憫、憎惡、恐懼。
起初他尚存可笑的自尊心,被人投來道道視線,心尖疼而悶,有時甚至赧然垂下頭去,不讓他們窺見自己狼狽的臉。
后來見得多了,江白硯逐漸視若無睹
旁人的所思所想,皆與他無關。
但為何偏偏對施黛的想法如此在意
他把這個疑問烙在心底,隱覺血肉深處,有什么在隱晦地滋長發芽,像深埋泥土下的種子。
血肉下的脈絡被翻開,痛意絲絲縷縷,等他細細搜尋,卻找不到那枚種子的蹤跡。
江白硯眨眼。
目光沉郁,逡巡游移,經過施黛烏黑的發頂,順勢往下,來到她纖細脆弱的脖頸。
自幼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心存赤誠善意,哪怕見到路邊一只受傷的貓狗,也面露關切。
在她眼里,他同貓狗有何區別
江白硯想不出答案。
施黛的語氣略顯驚愕“誰可憐你了”
江白硯安靜地聽。
“首先,我就算真的可憐你。”
施黛說“街邊有那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也很可憐,我幫他們擦過藥、給他們送過花嗎”
未曾。
江白硯笑笑,眼底看不出情緒“施小姐此言何意”
“就是”
施黛用空出的左手撓了撓頭“這話怎么說我想對你好,當然是因為,你是你。”
江白硯這回沒應聲。
“哪里有人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的”
施黛總算斟酌好措辭,因挽劍停下,側過頭來看他。
16本作者紀嬰提醒您自古沙雕克反派第一時間在更新記住
一縷發絲掃過他頸窩,很癢。
江白硯忍下本能的輕顫。
“你看。”
施黛掰著指頭數“傀儡師一案里,查明紙張源頭的是你;春節時候,陪我寫話本子來來回回折騰的是你;我在追捕蓮仙后累得站不起來,也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數到最后,連她自己也覺得驚奇。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和江白硯經歷了這么多事情。
施黛不由笑得彎起眼“你看,全都是你。我有什么理由不對你好”
有什么理由不對他好。
簡單幾個字百轉千回,江白硯竟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想通這句話的含義。
頃刻間,五臟六腑被無形的巨力揉緊,成了軟綿綿的爛泥,又被小心翼翼捧起。
痛與麻蔓延至四肢百骸,劇烈洶涌,險些將他淹沒。
江白硯閉了閉眼,咬下舌尖。
鐵銹般的血腥味充斥口中,舌尖被咬破的刺痛迅速擴散,令他驟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