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鏡子碎片在虞荼的注視下漸漸染上一層蒙蒙的灰,像是無光之地的色彩。在寂靜無聲中,灰色的碎片風化湮滅,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麒麟議室的門徐徐向兩邊打開,某種古老的器聲從門外傳入,如悲傷的號角。虞荼走到門外,那并不是他的錯覺,是真的有聲音,綿延地在這棟樓里盤旋。
他過來的時候這棟樓里只有他一個人,現在也只有他一個人,諦聽前輩囑托他去找江局,他也不知該從何處找起。
正當他茫然的時候,他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從下至上,極快地接近了他所在的方向。
比人先出現的,是藥水與未散去的硝煙混合的味道,隱隱還夾著一絲血腥氣,江絳在樓梯的下方,露出了身影。
上一次見她時,她臉上有傷口,右胳膊上纏著的紗布,黑色的作戰服上滿是塵土,這一次的形象沒有上一次那樣狼狽,卻在嚴肅之中有種肉眼可見的疲累。
“江局,鏡前輩有句話讓我轉告您。”虞荼與她對視,輕聲道,“迷霧籠罩時,要叩問內心。”
聽起來像是一句可有可無的雞湯式勸解,卻是最后留下的、被轉述的告別。
在盤旋的聲音里,江絳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聲音也平靜得一如既往“我知道了,謝謝。”
“你要離開嗎”她問,“我安排人送你。”
虞荼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漫畫,江局和族長的那一番爭執。
沒人活該為這個計劃犧牲。
那時江局是怎么回答的
她說
人的一生很短暫,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
不是“我”,而是“我們”。
長達萬年的棋局,江局又在如今的節點里,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好像一部分秘密被解開了,但背后又有更多的秘密。
在虞荼遲疑的這幾秒里,江絳抬手看了看腕表“虞荼,我需要你在一分鐘內做出回答。”
虞荼突然問“如果我留下來,您會告訴我一部分我不知道的真相嗎”
“不能。”江絳直截了當,“這對你沒什么好處。”
“我并不贊同鏡在最后的時間里選擇見你這個決定。”她說,“但鏡的安排,我無權置喙。”
“絕大多數人都想讓你們置身事外。”她臉上露出一個虞荼不太懂的笑容,像是嘲諷,又像是悵然,“所以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好。”
虞荼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知曉越多陷入越深,越無法抽離。
明明之前她對族長說“順命破局,避無可避”,如今卻想讓他們“避”,前后的行事作風總有種怪異的割裂感。
江絳在等著虞荼回答的途中,微微闔眼揉了揉太陽穴,眉頭微皺,疲憊在臉上濃重得難以掩飾,但當她睜開眼,又是嚴肅沉穩的模樣。
“不用江局安排人送我
回去。”虞荼本就只是突發奇想,沒得到肯定的答案也是意料之中,“我可以從來時的那個傳送陣里回崇明市分局。”
江絳將目光移到虞荼身上,像是在確認他話里的真實性“會用那棟樓里的定點傳送陣嗎”
虞荼“會。”
于是他們兩人互相點頭致意,在走廊的平臺上擦肩而過,虞荼走下樓梯消失在這一層,江絳則向麒麟議室的方向走去。
離開這棟樓后,虞荼走在過道上,總覺得背后有道視線在注視他,他回過頭去,目光來自于身后那棟樓的最頂層,但他看不見人影。
驗證過身份,江絳進入了麒麟議室,議室內部那張巨大的桌子上,那面有道長長裂痕的鏡子消失了。
作為古老的法器,又承載了與無光之地交纏在一起的諦聽意識,在諦聽死亡后,法器也會跟著化為飛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