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忽覺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懷疑那伙計眼皮下面是不是在審視自己這就不是他該來的地兒
“鶴哥兒,要不”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秦放鶴打開帶來的水囊,仔仔細細交替著洗了手。做完這一切,甚至還從口袋里掏出一塊舊手巾,將雙手水珠擦拭干凈。
他的動作慢而細致,像在進行什么神圣的儀式,又仿佛是特意做給誰看似的。
秦山滿頭霧水“”
干啥呢
一抬頭,卻見方才假寐的伙計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神色有些復雜。
“識字嘛”伙計的視線從秦放鶴微微凍紅的手上劃過。
老實講,其實他不太想搭理的,瞧瞧這穿戴,那就不像能買得起書的主兒誰知道進來會不會毛手毛腳弄臟弄壞了
可沒想到這孩子忒機靈,當著自己的面兒現洗手
天兒多冷哇,早起水缸都結冰就這么會兒工夫,手皮子都凍紅了,他要是再刁難,也忒不算人。
秦放鶴交替捂著雙手,點頭,“家父是秀才,他親自為我啟蒙。”
秦山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這并不妨礙他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
那可是秀才
那門神似的伙計哦了聲,適當收起一點敷衍,挪著身子往旁邊靠了靠,露出來一條通道,“進去吧,當心別弄破了。”
有點尊重,但不多。
秦放鶴道謝,扭頭看秦山,“七哥你來么”
秦山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進書肆的一天,整個人都有點兒懵。
他下意識往書肆深處瞄了眼,視線越過伙計肩頭,穿透冬日午后空中浮動的塵埃,消失在幽深的書架后,像濺不起水花的深潭。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真大啊
人生地不熟的,伙計瞧著也不像個好人,鶴哥兒生得那樣好看,萬一被拐子拐走了咋辦
不行,我得跟進去保護他
于是秦山立刻有樣學樣,也跟著搓了手,將水漬往舊棉襖上胡亂抹了抹,眼巴巴瞅著那伙計。
伙計給逗樂了,大發慈悲點點頭,“去吧。”
罷了,閑著也是閑著。
“哎”秦山快樂地往里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難以形容的雀躍。
這可是書肆哇,來來往往那么多大人都不敢往里進,可我敢
他本能地挺胸抬頭,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與眾不同了。
一切喧囂和熱鬧都仿佛在踏入書肆的瞬間遠去,秦放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幾乎能感受到墨味兒隨著血流游走全身,最終匯聚在胸口,跟劇烈的心跳一起炸成煙花。
他貪婪地注視著那些高聳的書架,那些冷硬的書脊,興奮到顫栗。
這是我的主場。
這里,有我的前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