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是個看不大出實際年紀的老漢,滿臉皺紋,穿著洗到褪色的舊棉襖,裹著厚重的棉帽,露出來的鼻子和腮頭都凍得通紅。
見秦放鶴提燈擺弄,也不敢催促,只滿面期待地看著,又陪笑。
秦放鶴也笑了下,唇邊綻開一點梨渦,竟顯出幾分乖巧,“這燈籠怎么賣”
乖乖,好俊后生。
老漢忙道“貴人提的中等的只要三十個錢,小的一十,大的四十。”
燈籠扎得很精巧,一應骨架、提手俱都打磨光滑,沒有一根毛刺。蒙著的紙上還施以彩繪,玉兔點了眼睛,短尾巴一抖一抖的,活靈活現。
這樣的手藝,這樣的天氣,并不貴。
秦放鶴索性換了只大的提著,又仔仔細細數出四十枚銅板與攤主。
伴著攤主的道謝聲,他提著燈籠走回來,“絕對優勢之外,好壞都是比出來的。他的靈性難以超越,此乃長項,然人無完人,他的優勢突出,劣勢也很明顯“
結合之前孔姿清對趙沛的描述,以及秦放鶴看過的對方的文章,還有今天的接觸來看,此人不畏強權,原則性和正義感極強,然非黑即白過于剛直,稍顯固執,不擅隨機應變。
這樣人若遇明主,可鎮守邊關、可于三司一展所長,也可為國之殺伐利器。
但同樣的,因為這些特性,他們也會顯得尖銳而富有攻擊性,即便高中,也不足以立即委以重任。
拋開文字間的靈氣來看,孔姿清和趙沛的論政水平相差無幾,甚至因為性格關系,孔姿清常游離在外,看待問題反而更客觀全面。
而能打敗趙沛的唯一機會就在這里。
距離會試不足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要孔姿清狠下工夫,讓自己看上去更圓融更老成,思路和提議更細致更具可操作性,那么相較之下,趙沛在這方面的短板就會更明顯更突出。
甚至在拿到考題后,還可以轉換視角,思考趙沛會如何作答,以何種語氣和口吻作答,然后在順勢自己的考卷中設下陷阱,對比的陷阱
如此一來,兩人就相當于在兩條不同的賽道上各自領先,各具優勢。
燈籠要比較過后才知大小,而面對危險,你沒辦法控制對手的速度,但卻可以提升自己的速度,讓對方相對落后。
當這個差距夠大,便足以逆轉乾坤。
當然,也需要一點運氣,一點來自皇帝的運氣。
這是唯一不可控,偏偏也是最關鍵的因素。
所以秦放鶴才說勝算只有五成。
盡人事,聽天命,此時此刻,皇帝就是那天。
孔姿清和齊振業聽了,久久不語。
此計可行,但稍顯陰損,等同背叛。
暮色漸深,街道上陸續亮起燈,一度籠罩四方的夜幕重新被趕回邊緣、角落,露出中間滿是人潮的熙攘來。
“事先聲明,即便如此,也未必能贏。因為不同于之前的考官們鎖在貢院內專心判卷,影響陛下判斷的因素太多,且不可控”
可能皇帝平時喜歡實干的,但早上意外看了幾本不省心的折子,心情煩悶,突然就想聽點好的;
或許他前一日才接見了幾個擅長溜須拍馬阿諛逢迎的官員、使者,實在聽膩了圓滑老成,偏要選點杠子頭調和;
又或許他本著意選幾個治理地方的人才,可忽有急報傳來,哪里有軍情,那么見了趙沛的體貌后,倍加喜愛
秦放鶴的聲音就從這份熱鬧中傳來,伴著北風,飄忽不定,“得不償失么,是無疑你若做了,無論勝負,日后都可能喪失本心、迷失自我,不斷懊惱。絕交么”
科舉考試中,針對主考官還是對手布局,是性質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前者僅為自保,后者則是主動攻擊。
在這之前,孔姿清從未利用自己的出身和權力主動構陷過任何一個人。
這樣的計策明顯違背原則。
趙沛與孔姿清相識時日不短,對對方的文風爛熟于心,來日考生文章選本一旦問世,豈能看不出這些變化是為自己量身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