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公正”
“先生說笑了,”秦放鶴笑起來,“這世上只要有人活著,又何來真正的公正呢”
生于西北苦寒之地的嬰孩,見到成長于江南富庶之地的孩童,會覺得公正么
行善作惡他們分明都什么都還沒有做。
即便出身相同,有人一生順遂,有人卻幼年孤苦,這公平嗎
有人沙場九死一生,換來蔭庇子孫,在他看來,在國家朝廷看來,公平,但若在想與其后代競爭的庶人看來,似乎也算不得公正
秦放鶴兩世為人,從來不怕挑戰,唯獨怕沒有挑戰的機會。
所以他需要的,也僅僅是一點有限的公正而已。
若說此話者為公侯王爵之后,宋琦必要笑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偏偏秦放鶴本人便是在他們看來,最不公正的出身之一。
他才十六歲,說這些話時,竟出奇平靜,瞧不出半點怨氣。
宋琦甚至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曾怨過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隱約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奇怪的熟悉感。
秦放鶴想了下,沒有正面回答,“想這種事,沒有任何意義。”
他拒絕一切“如果”“假如”。
宋琦沒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勉強。
在目睹了京城繁華后,真的能對曾經的貧苦一點兒不介意嗎
若非心胸真的豁達到如此境地,便是以過往為食,自信有能力后天補足。
野心勃勃
在這之后,一老一少沒有再進行任何題外談話,而是規規矩矩聊起入學的事。
時下文人熱衷游學,常有動不動就跑去天涯海角的,休學、停課屢見不鮮,宋琦對此并不意外。
因之前汪扶風就在這邊報備過,秦放鶴的太學名額還在,三年之內,隨時都可以來。
處理完了手續,秦放鶴并未久留,行了禮就退出去。
宋琦又坐回去看書,看了半日,忍不住摘下眼鏡長嘆一聲。
此子心性深沉,自制驚人,來日非為大忠,即為大奸
他一生呼吁公正,卻時常慚愧,因為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好惡。
平心而論,相較真正醉心學術的學子,宋琦并不大喜歡秦放鶴這類外表看似平靜溫和,實則內里野心昭昭的。
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他們專注于權勢,就很難再潛心做學問。且這類人往往沖勁兒十足,很難把控,太平無事時或許表現得比誰都乖巧,可一旦有足夠的利益牽絆操風弄雨,只在他們一念之間。
思及此處,宋琦站起身來,透過窗框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突然低低的啊了聲。
他想起來這個少年像誰了。
像曾經的高閣老,像如今的董春
回去的路上,正值午時,秦放鶴途經朱雀大街,忽然想起師母姜夫人似乎頗愛這邊某位師傅做的云片糕,便親自下車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