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葉府已近午夜,整個府卻是燈火通明,一如白晝。晏老夫人在大廳等他,見他來了,疲憊地抬了抬手對身邊服侍的大丫鬟春柳說道“帶他過去。”
比起白日里,這會的她滄桑而疲憊,模樣倒是更契合一個六十多歲早早失去了丈夫和子女的普通孤苦老人。
但謝懷寧也知道,這些不過是暫時的表象罷了。
畢竟細數京中,也沒有哪個普通老太太是能像她這樣,呼風喚雨,動動嘴皮子就能將城內任意一個哪怕官職在身的人在午夜抓到自己府上,供自己家小孫子打發消遣。
他收回視線,點頭算作行了禮,隨著春柳朝后院走去。
葉府畢竟是先帝親自題字的“滿門忠烈”之家,晏老夫人又雖是放棄了公主之身出嫁葉將軍,但府邸后來也用公主府的規制重新修建,規格不可謂不高。
但是相較梁相府邸的奢華錦繡,這里如今看起來就顯得格外樸素簡單了些。
腳下的積雪已被人清得干凈,屋頂上卻依舊白皚皚的,夜風吹過,夾雜著雪粒,帶來陣陣刺骨的涼意。
春柳將人帶到一個大院子前,朝里努了努嘴,道“小少爺就在屋子里,大人進去吧。”
謝懷寧微微掀了眼皮,凝視了會兒整個府里唯一未點燈光的院子,察覺到了些異樣。
如果說葉府先前看到的亭臺花園只是簡樸,那這個院子雖然占地不小,卻簡直可以算作荒涼。
但他也沒問什么,抬步便要進去。
只是還沒走兩步,身后春柳瞧著那張比自家弟妹年長不了幾歲的臉,突然于心不忍地喊了一聲道“這位小大夫”
謝懷寧側過身,見她眼神閃爍著將手里的燈籠遞了過去,“小少爺不喜歡點燈,您拿著這個照照路。”遲疑了會兒提醒道,“少爺院子里還養了些寵物,它們喜靜,您動作仔細些,千萬別吵著它們。”
謝懷寧盯著她看了會兒,緩緩地笑了笑“多謝。”接過燈籠走了進去。
入目所及,除了最前面廂房和一小塊外,到處都是毛竹、灌木和草坪,看起來不像貴人居所,倒像是個小型森林。
風從樹木的間隙中穿過,刮出“嗚嗚”的聲響,但是之外并沒有人的聲音,幾間屋子空空地荒在原地,幾乎看不見被居住過的痕跡。
謝懷寧順著依次推開房門,直到第三間,這回倒不是空屋了。就著黯淡的燈火,能看見散落一地的食物和餐盤碎片。
他走進去,將藥箱放到一旁蹲下身,將碎渣里還算完好的一瓣瓷碗片拿在手中,嗅了嗅里面殘存的黑色藥汁。
那應該是寧神用的藥,不知道灑了多久,上面沾上了一點濺落的菜油,都已經微微凝固住了。謝懷寧分辨了一下里面可能用到的藥材,正思索著,卻見燈籠里的火光竟不知怎么滅了。
月光透進房間,他的身后一道瘦長黑影輕盈而矯健地靠近,在夾雜了腥味的夜風里傳出古怪而猙獰的野獸的低吼聲。
春柳雖是將人送了進去,卻也沒敢離開。她隔著院來回踱步,耳朵豎著略有幾分不安地等著聽里面的動靜。
自從葉鳴錚瘋了之后,晏老夫人便也就幾乎跟著魔怔了。她趕走了府里大半的下人,只留了幾個貼身服侍的和從軍隊時期就跟著她的能以一當十的侍衛,一群人將葉府護成了一塊鐵桶,專心養著葉家的小怪物,要風給風,要雨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