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了旁人的,就是沒說自己的。
陸惟“殿下的想法與他們不同”
公主道“不,我也覺得此等情勢下,方良能做的有限,他因為官倉缺糧,就想去與本地門閥富戶借糧,就這點而言,已是難得。換作別的地方官,可能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或者干脆不放流民進城了,那樣就算餓死再多人也在城外,他大可推卸責任。”
說到這里,她微微蹙眉“我只是有些奇怪,方良如此殫精竭慮,底下官員卻各自為政,他在秦州任上三年,就沒想過把人心收服了嗎這些人如此消極,他平日是如何能順利處理政務的”
換句話說,底下的人都不聽話,他的政令要怎么推行
兩人沉默片刻,抬眼四目相對。
“秦州的水太深了。”陸惟道。
公主點點頭,表示贊同。
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危險幾乎有種敏銳的直覺,哪怕現在表面看上去暫時還算風平浪靜,可隱于其下的暗潮漸起洶涌之勢,一下就讓他們察覺到了。
“夜長夢多,等劉侯來了,我們就直接啟程吧。”公主頓了頓,“我從柔然回來,隨車帶了些財物,回頭若方良借糧不成,就分出一半,給他去買糧,多少能撐到開春。”
陸惟望著她,默默無言,目中似有意外。
“陸郎感動了”公主輕輕一笑,“我也是為了我們自己著想,若流民太多,堵住道路,我們想要離開也不容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陸惟道“我為殿下再吹一曲吧。”
公主托腮“可以點曲子嗎”
陸惟“殿下想聽什么太難的我不會。”
公主“那就行行歌吧。”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古詩十九首的第一首,這是學堂啟蒙的詩歌,三歲小兒也能朗朗上口。
田間野外,時常響起孩童吟唱這首詩的歌聲,可以說北朝上下,無一不會。
陸惟想了想,拿起竹笛,放到唇邊,吹的卻是另一首曲子。
天闊云低雁,春來花開遲。時光不可追,少年難再來。但惜韶華好,莫待寒霜覆。待得雪霽日,故人猶舊顏。此情懷千歲,生死不相移。
曲調清揚,未有分離之悲意,卻有重逢之驚喜,甚至到高潮處,還有一絲高昂激越,鳥雀躍飛,魚龍入海的愜意。
這首曲子不像行行歌那樣廣為流傳,但公主微微愣了一下,卻不知不覺跟著唱出來。
“殿下也喜歡這首曲子”
“我弟弟喜歡,從前他經常吹,當時老被我打斷,他氣得要拿笛子打我,說我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風雅骨頭。”公主掩唇笑道。
公主只有一個親弟弟,那就是先帝,景德帝章榕。
陸惟“那殿下現在喜歡了”
公主“你
吹著吹著,我便喜歡了。”
陸惟搖搖頭,重新將曲子又吹了一遍。
暖爐里燃燒的炭已經熄滅了,但兩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
今夜沒有寒風,暖爐熏得公主昏昏欲睡,這笛聲更像是將她拉入幻夢回憶的指引。
“你怎么與章榕吹得一模一樣,連曲調轉折的尾音都沒變,是不是被他附身了”公主懶洋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