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粒
米不知不覺間鐘言又躺下了,腦袋好沉,細細的脖子完全撐不起來。他側躺著,周圍來來回回走著人,沒有人搭理一個即將餓死的男孩兒,更何況他身上還戴著鎖鏈。
戴著鎖鏈便是受刑的犯人,誰敢給受“餓刑”
的人吃飯,那就一視同仁。
鐘言張開嘴巴,已經陷入了彌留之際。他好像又吃到東西了,好好吃,他一口一口地嚼著,想象自己嚼碎了,咽下去,然后肚子里撐得飽飽的,娘親也吃得飽飽的。
娘親鐘言忽然想起身看看遠處的娘,但是說什么都起不來了。他想起來了,自己是罪臣之子,必須要餓死在這里才能平民憤。
餓刑,便是讓母親親眼看著骨肉餓死的刑罰,專門用給貪圖糧錢的人。
大概是快要死了,一瞬間鐘言全部想了起來。這幾年干旱,上頭給了放糧的令牌和銀子,而這些就在爹爹的手里。這些都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大任,然而爹爹卻伙同別人私吞銀兩,摻進了大量的麥麩并且缺斤短兩。
這一年,餓死了不少人。
然后將近一年沒回家的爹爹卷著銀子跑了,不要自己和娘親了。
抓不到家里的犯人就要連坐,鐘言還記得那天來了很多官兵。他們將自己和娘親分開,把娘親關進了一個木頭籠子里頭,然后扒掉自己的衣服,給脖子戴上重重的鎖鏈,扔在了人最多的街市上。
“罪臣之子施以餓刑,誰若敢救就全家一起等著餓死”
鐘言很害怕,他也是直到這時候才明白爹爹做了什么,但爹爹一兩銀子都沒往家里拿。但當時的他更覺得顏面掃地,羞愧地抬不起頭來,比起饑餓他更受不了不穿衣服。隨后不斷有人過來踢打,他的困境變成了疼,后來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他躺在泥水里張著嘴,喝著天上落下來的水滴。
娘親就在長街的那一邊,同樣暴露在風吹日曬當中,只不過每日都會有一碗湯飯。這便是餓刑的誅心之處,母可活,子不可,但沒有一位母親能活得下去,恨不得將眼前的湯飯給孩子留一口。
爹爹一直沒抓到,但鐘言快要餓死了。他好想娘親,但只要往那邊走幾步就會被官爺打回來,最后只能遙遙相望。他看得到娘親在哭,在喊,在用頭撞木頭欄桿,在籠子里給官爺磕頭。
現在天上又要下雨了吧鐘言看到了頭頂的烏云,但不確定是不是看得真切。他現在只想吃飯,餓啊,餓啊。
然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鐘言感覺到自己吃飽了。
他好久都不曾感覺到肚子里有東西,暖烘烘的,像剛吃掉什么山珍海味。街上的人好像都不見了,見到自己就躲這是為何
他們在怕什么怎么不打自己了呢是自己已經死了還是他們害怕死尸
鐘言繼續朝前走去,忽然覺著這條街好長啊,怎么都走不到似的。他再回過頭,有些人隔著門縫兒打量,可是一旦自己轉過頭去他們就躲起來,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東西,避之不及,多看一眼就會死。
為何
鐘言看向脖子上的鎖鏈,
卻先看到了一個高高隆起的肚子,
剛才那些溫暖的感覺變得更加炙熱,胃里猶如熊熊烈火不止不休。他的手變得十分尖利,輕輕松松將鎖鏈拆掉了,可皮膚卻泛出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