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未點火燭,窗戶緊閉,床鋪被褥都沒人動過,一片冷清寂靜。
他扶著桌案撐住自己,桌上杯碟被震落在地,嘩啦摔碎,然而這一道厲聲以后,四周再次恢復寂靜,針落可聞。
掌中的黏膩腥滑讓謝邙的手從桌沿邊滑下,血跡一點點沾滿了他的整個手掌。
他抬起手來看,月色透過窗紗朦朧落下,照得血色腥黑。
謝邙撐著木椅緩緩坐下,逐漸躬下了脊背,陡峻的五官漸次隱入黑暗,直到白發散落,完全遮擋住了面目,叫人再也看不見表情。
靜默之中脊背顫抖,仿佛骨骼都要穿透皮肉衣衫拔離出來,幾如烏沉沉高山傾頹。
他的手腕搭在膝頭,持過針的右掌握緊成拳,血液從掌心滴落,啪嗒啪嗒敲在地板上。
鮮血沾上華發,終于在月光下顯出猩紅。
七十二年前,他把孟沉霜抱回無涯蘭山的那個晚上,卻是山中大雪紛飛落,遮住了所有月色與星辰。
謝邙從未見過那樣大的一場雪,他抱著孟沉霜朝前走,三步以后,落雪便會將他身后留下的腳印和血跡完全掩蓋,就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仿佛孟沉霜還沒有跌落誅仙臺,仿佛他手中抱著的不是一具破碎染血的尸體。
他帶著孟沉霜,去到山頂絕崖之上,這里比不上劍閣西嶺那般巍然高聳,但若只是想看一場日出,卻已經足夠。
夜是那樣的長,遠山被淹沒在黑暗與雪霧中,狂風在他身旁呼嘯翻滾,如同巨獸張口怒號,要將整個世界吞入喉中。
謝邙把孟沉霜抱在懷里,他等啊等,無論如何都不愿意離去。
因為太陽難道不是必然會升起來嗎只要等在這里,他就能和孟沉霜一起看到一場雪后日出。
風雪難歇,夜色漸去。
四野逐漸亮起黯淡的光,鐵灰暗藍,把飛舞的白雪與漫天濃云也染成一色。
謝邙懷抱著孟沉霜,等待著朝日突破濃云,放出霞光萬丈。
可直到一切籠罩著遠山江流的黑暗都已退去,天光大亮,高天仍不見日輪金霞,濃重的云層遮擋了一切。
天已經亮了,卻看不見太陽。
謝邙還不肯動,直到孟沉霜的頭靠上他的胸膛。
無塵的白袍已經被染得紅透,撕裂的血肉凝成冰渣,破碎的頸椎再也支撐不了高昂的頭顱,在一陣微弱的風中折落。
孟沉霜的眼半睜著,眼瞳中卻只剩混沌,皚皚落雪覆蓋在他的鬢發間,像是要與謝邙白首不相離。
風吹霜雪中,謝邙低眉望著這雙眼,剎那之間,三千烏發換白頭。
他看著孟沉霜,想到誅仙臺下山石崎嶇嶙峋,在孟沉霜的面龐軀體上留下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而劍閣閣主又向來在乎儀容端正,他不能就這么放任孟沉霜看上去像個在泥潭里打過滾的小花貓。
謝邙沉默著,將孟沉霜抱回他們常住的擇蘭居。
瓊巧兔們驚恐地從他毀損的衣裾下逃竄,他將孟沉霜放在窗下桂榻上,打開針線盒,取出細針與絲線。
他挑了種淡色的絲線,靠近孟沉霜慘白的臉,試圖找出相近的合適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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