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在青石板上,棺木顛簸震顫,發出嗡鳴,像是喊冤。
棺木卸下,繞著高臺擺了一圈。
雕琢了名字的牌位,卻不知應該放到哪里,只能攏在一起,歸于一桌。
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里發涼。
葉蟬衣敲了三聲鑼鼓。
哐——哐——哐——
鑼鼓聲在長街游蕩。
李尋歡頭一回手上拿著酒,卻沒有喝,而是繞著高臺,敬酒一圈。
這棺木里面的人吶,多少是他這一輩的英豪。
他們本可揚名,策馬奔馳,快意江湖,如今卻只剩白骨。
酒敬完,香爐擺上。
葉蟬衣道:“我們在此地逗留十日,等苦主上門寫下告罪書,望諸位豪杰幫忙,廣而告之,感激不盡。”
十日。
其實很短,可很多人三五日便到了。
石觀音所殺無辜百姓,多是滅門,苦主皆為她的徒弟;石觀音所殺江湖中人,葉蟬衣出沙漠后,便廣發帖子,邀人領遺骸。
這些日子里,鐵手、追命和陸楚四人,光是寫告罪書,都寫得手腕發麻。
那些寫在泛黃紙張上,沒被證實的罪狀,也有人前來書寫了。
流水一樣的紙張,被放到旁邊的籮筐上面。
“勞駕讓讓……”龍小云搬來兩套桌椅擺下。
林詩音背著書箱,滿臉汗水:“花公子,我來幫你們一起寫。”
李尋歡將酒壺一丟,在鐵手旁邊也擺了一張桌子:“我也來!”
華山、丐幫、昆侖……苦主一具具棺木抱過去,喊著自家人姓名。
可無人能告訴他們,到底哪一具白骨,才是他們的家人。
至第七日。
各地苦主來齊。
告罪書共分兩份,一份快馬加鞭送去京師神侯府,一份留在這里。
告罪書足足裝了七個籮筐。
群情激憤,全場卻是靜默。
向來沒有秩序的江湖人,面子大過天的前輩,聽著葉蟬衣這個黃毛丫頭的吩咐,一個個排著隊,拿著自己的兵器,等待著。
峨眉一百一十八高齡的上上任掌門,坐在輪椅上,不遠千里而來。
她的眼睛已經渾濁發灰,雙手雙腳已不能動彈,命不久矣。
可她喉嚨里始終還有一口氣,未曾咽下去。
旁邊七十多歲的峨眉掌門獨孤鶴說:她來接她的幼子回家了。
無情從京師匆匆趕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他將諸葛正我向皇帝請來的旨意給葉蟬衣看過,大意無非就是此事任由江湖人處理,有人愿意公正前面證實此事,并把公證書上交便好。
葉蟬衣別過臉:“我去準備公證書。”
無情搖頭:“不必,我在路上已寫好。”
——他知他們盼望已久,又怎忍心令苦主再久等。
七米長的公證書,只有六七掌的位置,寫了此事緣由。
葉蟬衣道:“他們應當很樂意在這上面按下手印。”
——以石觀音之血。
石觀音的啞xue,還被封著,她的雙眼,卻淬毒一樣盯著葉蟬衣。
葉蟬衣不懼,她讓所有苦主上來,有仇報仇,但不要把人弄死了,留點給后面的苦主,報完仇的人,可以沾石觀音的血,在公證書上按下手印。
說完,她就下了高臺,站在公證書前,聽身后刀割肉磨聲,看一雙雙顫抖的血手,拍在公證書上,聞一聲聲悲鳴與血氣。
花滿樓伸手,捂著她的眼:“難受就別看了?”
“不。”葉蟬衣輕輕搖頭,“我可以不看石觀音,可我不能不看這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