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帶來的悲哀情緒久久徘徊不散,一行人幾乎都神色疲乏,有些提不起勁。
班納特太太平時沒心沒肺,但這段時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眼睛腫得像核桃,胃口不太好,人都瘦了一些。
她可不會把難過藏起來,擤了鼻涕后就對丈夫絮絮叨叨。
與休謨認識了二十二年,實打實相處的時間短到不滿三個月,但足以勾起傷心,因為自己的恩人死了。
班納特太太反把休謨當成了恩人,不是只記得當年救過對方。
這樣講一點不夸張。沒有休謨賦予的“靈感”,限定繼承遺產的問題就無法被解決,自己說不定會落得老來慘死街頭的結局。
傷心,還有另一個原因。
班納特太太后知后覺,潛藏于心底最深處的某種東西碎掉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仿佛看到另一種想也不敢想但又隱約羨慕的人生走向了終點。
就像得知一生翱翔天空的孤鷹,在自己永遠無法抵達的雪山之巔死去,令人心里空空蕩蕩。
班納特先生也難過,不能說謊,他的悲痛沒有妻子深。
這感覺是失去了一位交情不深的朋友。盡管雙方行事理念相差甚遠,可因為共同的秘密關系親近。
而他比休謨只小了十歲,算得上同輩中人。人到中年目睹同輩人病逝,難免狐死兔悲,心有戚戚。
一行人之中,于連最沒有理由為休謨悲傷,卻也無法精神奕奕。
七月初,他簽下了工作合約,折回法國辦理退學手續。
剛到貝桑松神學院,得知交好的院長比拉爾被停職,幕后黑手就是代理主教弗里萊神甫。
比拉爾聽到于連要去英國做家庭教師,表示出了不贊同。
拋下法國的一切,前往舉目無親的英國去做家教。家教是一個不光鮮、不夠穩定、上升空間很小的職業,遠不如隨他一起去巴黎。
最近傳出德拉穆爾侯爵的秘書崗位空缺,運作一番就能讓于連被選中。現在可以確定不用等待太久,只需一個月而已。
于連有過一瞬的猶豫搖擺,卻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速度做出選擇,拒絕了前院長的提攜。
去做侯爵府秘書能一腳踏入巴黎上流社會,與去做英國鄉村家庭教師的地位天差地別。對大多數人來說,會選擇前者。
他能預測去巴黎會遇上什么。那里有他極其向往的權力,也有他厭惡透頂的法國舊貴族。
假設不曾經歷斯卡伯勒鎮的古怪面試,他會親手埋葬真實的快樂與理想,現在有了另一種更能順從本心的選擇。
但真心話無法對比拉爾神甫說,只能借口趁著年輕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
比拉爾神甫嘆息后沒有再勸,表示會在巴黎為于連留意一條后路,但不可能像本次侯爵秘書的崗位,享有待遇優渥。
孩子,我真的不懂你為什么會做出這種瘋狂決定,但祝福你能夠活得快樂。
于連感念前院長的善意,同時卻涌出寂寞悲哀。
與自己親近的人很少,而近親如比拉爾神甫,可能永遠不會懂他的學生真正想要什么。
他沒有忍住,最后又去見了德雷納爾夫人一面,說明自己離開法國的決定。這一次是真的要訣別了。
德雷納爾夫人很難過,但也態度堅決地說以后不要再有任何聯絡。
她不后悔有過這段秘戀,因為對于丈夫毫無感情。終究放不下孩子,無法問心無愧地繼續下去。
如此一來,于連在雙重悲哀之中再次踏上了英國。
他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無法不迷茫,試問在這個混亂時代要如何定義“正確”值得慶幸的是,這次的工作環境令他很滿意。
從斯卡伯勒到朗博恩,車隊走了十二天。
一行人之中,布蘭度似乎最為平靜。
比起時不時紅了眼眶、時不時放空發呆的同路人,她顯得格外正常。正常到被懷疑是不是有些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