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抬了抬手,“免禮。”復又道,“向副使的醫術,當初在太醫局就是最拔尖的,沒想到向娘子女承父業,也好,不枉費了向副使的滿腹醫道。”
南弦呵了呵腰,“陛下抬愛了,妾不過習得一點皮毛,不敢班門弄斧。”
圣上卻一笑,“什么樣的皮毛,能將馮翊王從鬼門關拽回來向娘子不必自謙,身有絕技,就該渡人苦難,朕也是久仰大名,今日才宣見娘子的。”
與皇帝說場面話,對于南弦來說是煎熬,她更愿意拿醫理論長短,即便是圣上想檢驗她的醫術也好。
神域知道她不擅交際,便對圣上道“陛下宣召幾個有痼疾的,讓向娘子診斷診斷吧。”
圣上卻說不必,“朕近來夜里不能安睡,正想召人看診,既然向娘子在,就勞煩向娘子吧。”
南弦應了聲是,退讓到一旁,請圣上落座。那繁復的夔紋袖襕被翻轉起來,養尊處優的男子,即便人到中年,皮肉也還是作養得年輕人一樣。
搭上脈、觀氣色、聽聲息,仔細分辨。脈細數,舌質淡,舌苔白滑,僅憑這些就能斷定了,是陰少精虧、腎肺氣虛之癥。
但是怎么說呢,那是帝王,是龍體,說他“那個”不行,會不會立刻被推出去斬首示眾
所以得找個委婉的說辭,南弦斟酌片刻道“陛下平臥時,可是常覺得心悸煩躁妾觀癥狀,應當是肝郁氣滯,心陰受擾所致,宜益氣解郁,養心柔肝,只要長加調理,癥候自然會減輕的。”
這種論斷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太醫局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圣上讓她診斷,就是想驗證她能說出什么所以然來。神域將她夸成了神醫,如果她的論斷和那些醫官一樣,那就說明自己確實沒有大礙,也相信加以調理,還是有希望的。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愿意自欺欺人。
圣上龍顏甚悅,“向娘子身為女子,醫術竟不比太醫局的醫官們差,所說的癥候全都印證了。如今這顯陽宮中,只有咒禁科使用巫女,朕不信鬼神那一套,若是將后妃娘子們交給向娘子診治,向娘子覺得如何”
南弦俯首道“妾跟隨家君學習醫理,平時只在民間替內宅女眷看診,唯恐醫術粗陋,耽誤了貴人娘子們。”
圣上卻很開明,“好與不好,且試一試吧。本朝沒有入職太醫局的女侍醫,娘子是良家子,也不會受困宮中,你只管放心。就當尋常給人看診,宮中娘子們見大夫是位女郎,縱是有難言之隱,也會愿意告訴娘子的。”
南弦來前心里作好了準備,想必推脫不過去。既然圣上這么說了,就不能再不識抬舉了,福身道了聲是,“妾會為宮中娘子建醫檔,一切診斷絕不外傳。”
可見是個懂規矩的,圣上點了點頭,復對神域道“昨日的事,朕與皇后商議了,皇后正想見一見你,你就帶著向娘子,將她引薦給皇后吧。”
神域拱手道是,領著南弦退出了太極東堂。
一路上不必內侍引領,神域去過皇后的含章殿,徑直帶她走在朝北的夾道里。
日頭升高了,昨夜的水氣早就蒸發得干干凈凈,又是酷暑難耐的一日。好在兩掖宮墻高,可以走在道旁的陰影里。
南弦還在咂摸圣上剛才的話,“什么叫不比太醫局的人差圣上似乎有些看不起女醫,世人也覺得女子做什么都不如男子。”
神域舒展著眉目寬解她,“別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姐的醫術最高明。沒有阿姐,我活不到現在,我欠阿姐一條命。”
動輒欠命,這報酬也太嚇人了,南弦耿耿于懷的是其他,“我不要你的命,你只要記著,把前幾次的診金結一結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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