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心頭驚跳,居然分辨不清他的話究竟是助她,還是在害她。
神域望著她,那眼神分外純質,“我問你,防己這味藥,是好藥還是毒藥”
南弦道“好藥。但廣防己要留神用量,若是超過二錢,久而久之就是毒藥。”
他聞言便笑了,“既然如此,每劑不超過二錢,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然而那么多的藥材,他為什么偏要挑這有歧義的一味呢,南弦仍是滿臉困惑地打量他。
與聰明人共謀,其實是件非常累人的事,聰明人喜歡尋根究底。神域嘆息著摸了摸額角,“那日你問我時好時壞是什么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話剛說完,不知哪里吹來一陣邪風,將案上的蠟燭吹滅了,溫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南弦睜著眼睛適應了半晌,才就著對面檐下的燈籠,朦朦朧朧看清屋內的一切。
奇怪,神域并沒有起身點燈,門外侍立的人也早就被遣走了,這室內昏昏然一片,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照舊坐在原地。
他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有些話,反倒是浸泡在黑暗里更能說出口。
“我要陛下熟悉這個方子,認可這個方子,這方子將來就是我自保的手段,比一切明爭暗斗都有用。”他緩緩道,“朝中那些風云,你以為真是腐朽老臣們鉆牛角尖嗎不過是陛下假他們之手,有意打壓我罷了。這次是有我阿翁舍身護我,那么下次呢我不是想害人,我只想自保,你可以去解陛下的癃閉,可以去解陛下的弊病,我甚至覺得能減輕他的痛苦很好,只要他大安后不再轄制我就行了。但朝堂上暗涌不斷,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你看我尚且
風光,也許明日一早,我就變成階下囚了。”
“我阿翁先吳王,二十年前剛弱冠便遭人構陷,最后被迫自盡,妻離子散南弦,我很怕,怕自己會步阿翁的后塵,變成下一個先馮翊王。我阿翁尚有門客與故人顧念,我呢我什么都沒有。死了就像只貓狗,被人拋進亂葬崗了事,你愿意看見我是這樣了局嗎”
南弦猶豫了,動搖了,他固然是用盡心機,但擔憂的后果確實有可能會發生。阿翁早年能夠背著朝廷潛入湖州,整夜守在產房外等他降生,想來是不愿意馮翊王一脈斷絕的。自己雖不能體會上一代的悲情和悲壯,但與神域也結交近一年,多少有幾分情義了。
他要自保過分嗎不過分;廣防己能用嗎能用。兩種防己是否真有出入,也只是一家之言,就因為這個斷絕他的希望,似乎太不近人情了。
南弦終于還是妥協了,“你只要陛下熟悉這個方子,認可這個方子,還有別的嗎,趁現在一并說了吧。”
他說沒有了,“僅此而已。日后就算我在這方子上動手腳,自然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不會牽連你的。”
所以說這人很難解讀,你說他心機深沉,他也有坦率的一面,就算讓你上當,也上得明明白白;但你要說他坦率,并不。他一點點將你引入圈套,用人情道義綁縛你,讓你像只撞進蛛網的蟲,至死都掙脫不開。
南弦在黑暗中茫然看著他的輪廓,心里暗想,當年的吳文成王要是有他一半奸詐,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吧
算了,沒有什么可再探討的了。她站起身道“我去找個火折子來。”
那高大的身影隨即也站了起來。
南弦忘了這一桌配了四椅,迷蒙間被凳腳絆了一下,猛地一個踉蹌。其實她可以站穩的,不會摔倒,結果這神域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然后不知怎么,她莫名就落進他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