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十國節度使割據一方,武將權臣以下克上的亂局,在文化下降,世風頹靡的年代高舉重文輕武。將肆虐張狂的力量關進囚籠,將消沉暗淡的文明釋放恢宏。然而最終導致了大夫們的迂腐,最懦弱的政權支撐不起大一統的輝煌。
他踏上統一,想要將裂開的中華大地一片片拾起,拼湊回原本的疆域。然而在北方的問題上,他依舊止步不前,躊躇著將問題留給后代,天真地以為錢財的力量可以戰勝蒼鷹獒犬。
最后如水般匯入的財富拼湊出一個東京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絢爛幻夢,轉瞬便一觸即破。他所締造的朝代,縱然文化的繁榮璀璨如錦緞華美,也終究不過一句孱弱。
但不論如何,寬容還是狹隘,賢明還是平庸,狠厲還是軟弱趙匡胤都是宋朝的藝祖,是這個朝代一切光輝與問題的源頭,是這個朝代一切大廈的根基。
他拼湊這個朝代的血肉,他塑造這個朝代的魂靈,他帶給這個朝代一切它所應該需要的,將它按照他所期待的模樣一點點雕琢。
他是這個朝代的精神上的父母,制度上的老師,思想上的領袖,是這個朝代無法掙脫的大手,難以逃出的牢籠,不愿分舍的飲鴆止渴。
所以他憤怒著,嘶吼著,痛罵著,砍劈著,詛咒著,癲狂著
最后落淚著。
那張臉哭起來并不好看。這個黑臉的高個大漢沒有什么能夠讓人為著他掉的眼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迷幻魅力,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讓自己哭起來能夠感染所有人一起的特殊技巧。
他只是哭,完全失去了皇帝身份該有的風度和矜持,也失去了武將該有的豪邁和倔強,大張嘴,露出他那一口和黢黑臉龐相比太過潔白的牙,嚎啕著大哭,哭到嗓子都喊得沙啞。
豆大的眼淚從他的眼眶里往外冒,順著兩側的臉頰肆意地流,甚至落入他的口中。他品嘗到酸澀的咸意,卻顧不上嫌棄自己。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正到傷心處,誰能忍得住。
他哭得像一個本該坐擁千萬財富,最后卻一朝破產的賭徒,又哭得像一個原先家庭美滿,最后卻驟然失去了獨子愛兒的父親。他哭得像一條喪家之犬,狼狽到和他雙重的身份都失去了協調的荒謬。
他恨。
他想提著刀,將從趙佶父子二個齊刷刷殺了,用他們的頭顱告祭太廟。然后再用同一把寶劍,一個個向著后代皇帝們逼問過去,誰勵精圖治,誰骨頭發軟。所有不愿雪恥,所有甘愿沉淪的廢物,都該被他一劍捅穿掉心臟。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這個朝代一切解釋權的發源者。他是從五代十國那樣的混亂中,放棄了不必要的良心和道德,冷峻著奪得了榮光的勝利者。他當然有權這樣審判著他的后輩們。
趙煦活該得到他應該得到的一切,活該得到這個朝代所有皇帝中最好的待遇。趙頊哪怕神經時而發癲著卑鄙,憑著他的態度,他也配得到豁免權。
而剩下的當中,中庸的該被鞭策,廢物的活該用他們的血去清洗。一
滴滴的,
,
去奠基重鑄那根脊柱,成為最后那根脊椎骨。
但他更痛苦,幾近絕望。
因為他做不到。
他是一,他是始。他是這個朝代一切的源頭,所以站在時間長河的上方,他不能從下游掬起一捧清水。
趙匡胤低頭望去,每一滴血水中,都映著他自己的臉。萬千張同樣的臉齊刷刷地張嘴,同一個聲音對他呼喚
“你也是一切罪過的源頭。”
這個流著眼淚的男人一個人枯坐到了天亮,聽著這千萬張嘴的聲音。在東方拂曉,曙光明亮的那一刻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