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從不被期待,從不受重視的自己,也被人義無反顧的偏愛過。
他的世界里也曾迎來過晴天,有人穿透厚重粘稠的烏云,對他伸出了一只手,想要將滿身泥濘的他拉出來。
季淮短暫地握住過這雙手。
“我也曾拼了命地保護過你。”
如今,他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義了。
“呵,呵呵”他抬手捂住眼睛,蒼白的笑聲從唇齒間溢出。
其實不該痛的,他這樣的人,還講什么良心
但他從往后的余生中,就在不斷辜負沈舟然,一次又一次,看他難過、痛苦。
他在冷眼旁觀。
季淮總怨恨上帝為什么創造了沈舟然這樣好運氣的人,又要讓自己當一個最慘烈的對照品。
原來,那是上帝曾經留給他的饋贈。
季淮的手不自然的抽動,呼吸困難,眼前出現一片片的白光。他再次咬下舌尖,用了比上次重一倍的力道,滿嘴血腥味,卻無濟于事。
他的手緊緊攥著胸口的領子,用力呼吸,卻感覺要死掉了。
季母終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看著季淮緊繃抽動的身子,慌得六神無主“小淮小淮你怎么了”
當看到季淮悶哼一聲,嘴角留下一道鮮血后,季母尖叫一聲,踢倒椅子喊著醫生跑了出去。
季淮在失去記憶前,終于看清了雨幕中的那張臉。
雨水將小小的沈舟然淋得濕透,黑發狼狽貼在臉上,嘴唇凍得發紫,臉色蒼白跟死人無異,露出的皮膚上有道道劃痕,傷口被雨水泡爛了。
他站在天與地之間,夜雨在背后傾盆而下,顯得那樣渺小,卻用最堅定的聲音,沙啞著喊他快跑。
“季淮哥哥,”沈舟然的聲音像從嗓子里擠出來的,冷到發顫,“如果我回不去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的家人。”
“跟他們說,我很
愛很愛他們。”
沈舟然說完這一句,向著無邊的黑暗跑去。
在被夜色徹底吞噬的前一刻,他回頭,遠眺向天空。
眼神里有對生的渴望,對死的恐懼,卻最終如風雪俱滅,在眼底化成了一道溫柔堅定的光。
然后拉起另一個同伴的手,再沒有回頭。
季淮伸出手想抓住那個背影,卻陡然失了力氣,徹底陷入黑暗中。
夢醒了。
沈舟然在床上睜開眼,愣愣看著天花板。他抬了下手去碰眼角,才發現自己哭了。
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夢了。
當初日夜纏著他的夢魘,如今成了不會想起的存在。再深刻的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淡化。
他打開床頭燈,擁著被子慢慢坐起來,倚靠在床頭。在暖橘色的燈光下靜靜坐著,什么都沒想。
在自己從生死線上徹底搶救回來,睜開眼的那個午后,沈媽媽哭著撲在他身上,緊緊抱住他喊“你逞什么英雄,其他人不會去救嗎為什么偏偏是你你為什么要去啊,小乖,媽媽差點就失去你了”
一向威嚴的沈爸爸雙眼發紅,一邊說著“醒了就好”,一邊背過身去。
沈駱洲站在那里,緊緊握著他的手,握得那樣緊,好像怕稍微松一點力道他就要消失了。
那段時間國內的報紙全都在報道這件事,都在用盡各種詞匯稱贊無懼無畏的兩個小英雄,全國人民都在悼念犧牲的另一個小孩,祈禱沈舟然快點好起來。
但沈家人不要這些東西,這些冷冰冰的文字沒有溫度,他們只想要活生生的沈舟然。
沈舟然當時插著鼻飼,說不了話,只是虛弱地笑了下。時至今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為什么會選擇冒這個險。
其他小朋友那么健康,他們會有比自己更美好的未來,他們的人生才剛剛起步,不該停留在童年。
但自己不一樣。
他是個有今日沒明日的人,隨時會躺在病床上再也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