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渾濁模糊的眼睛轉悠,而后唇角高揚,拄著拐杖朝宋令枝走去“我的兒,可算來了。早先打發人去,白芷那丫頭說你還在午歇。”
宋老夫人目光在宋令枝臉上流連忘返,輕輕搖頭“清簡不少,還是得補補,可有什么想吃的祖母命她們做了送來。”
宋令枝沉吟“忽然想吃蓮子羹了。”
柳媽媽在旁笑道“我的姑娘,今兒是除夕,哪里來的蓮子”
宋老夫人疊聲笑,不以為然“無妨,祖母定讓他們尋了來,我們枝枝等著就是。”
言畢,又命柳媽媽端來翡翠玉盤,滿滿一盤子,全是金錁子澆鑄的梅花錠子,亦有“吉祥如意”“萬事順遂”錠子。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你們忙了一整年,也該樂呵樂呵,圖個吉利也好。”
丫鬟婆子喜不自勝,拿了賞銀,又說了好些吉祥話恭維宋老夫人和宋令枝。
宋老夫人唇角笑意漸深,挽著宋令枝悄聲道“你也有,祖母特地給你留著呢。我們枝枝兒,定要最好的。”
宋令枝摟著宋老夫人笑“祖母最好了。”
宋老夫人眼中熱淚盈眶“祖母哪里好,連我們枝枝受了委屈,也不能”
宋令枝忙拾起絲帕,為宋老夫人拭淚“祖母別亂說,這世上再找不到比祖母待我更好的了。大過節,祖母該高興才是,怎么還說起這話來。”
宋老夫人唇角挽起“是祖母錯了,該打該打。難得今年一家子都在,祖母命人找了時下最好的戲班子,今夜定要熱鬧熱鬧。”
說著,又往月洞門望去,“賀鳴呢,可是還在書房溫書這孩子也真是,大過節的,怎的還這般用功,快快讓人尋了來,也好好歇息一日才是,可別累壞了身子。”
自明懿山莊一別后,宋令枝總以為賀鳴是落在沈硯手上,不想賀鳴竟中途逃出,無意滾下山坡,被蘇老爺子撿回去。
當時魏子淵早不在蘇老爺子身邊學醫,蘇老爺子又是長年累月不下山不見人,自然不
認識賀鳴是何人。
賀鳴在榻上昏迷數月有余,上個月才蘇醒。知他是宋府的女婿,蘇老爺子當即將人送上府。
許是當時被喂了藥,賀鳴神智不清,只記得自己同宋令枝成親,再往后的事,他都記不清了。
宋老夫人也下令,不許丫鬟小廝在賀鳴身前亂嚼舌根,只同他說是失足摔下山,別的一概不提。
“蘇老爺子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年禮我早早命人備下了,等過完節,我再親自登門。”
宋令枝笑笑“我陪祖母去。”
宋老夫人點點頭“是該一起。”
話落,又聽得丫鬟來回,說是賀鳴還在書房,說是看完書才肯過來。
宋老夫人無奈“這書呆子,許是怕自己昏睡這般久落下功課,誤了明年春闈。罷罷,枝枝你去尋他,就說是我的話。若再不來,就是不給我老婆子的面子。”
書房悄然無聲,落針可聞。
案上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燃著百合宮香,青煙繚繞,裊裊白霧氤氳。
書案后,賀鳴一身金絲滾邊竹青色圓領長袍,伏案垂首,手邊高高累著論語中庸。
槅扇木門輕闔,落日余暉落入書房,頃刻又被隔絕在園外。
賀鳴只當是小廝,眼皮也不曾抬動半分,目光牢牢盯著案上的書冊。
“不必添茶,我”
鼻尖忽的落下一陣幽香,不是小廝身上慣有的花露油香皂之味。
賀鳴驚疑抬頭,眼中掠過幾分詫異“宋、宋妹妹。”
他起身,黃花梨斑竹梳背椅在地上發出輕微動靜,賀鳴抬眸彎唇“天冷,宋妹妹怎么還過來了。”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牡丹紋錦袍,她掩唇清清嗓子“祖母在望仙閣擺宴,說是今夜除夕,讓你也好好歇息才是,莫要累壞了身子。我親自過來,賀哥哥總不會拂了我面子罷”
賀鳴拱手“宋妹妹說笑了。”
園中樹梢懸著紅燈籠,滿府上下彩燈高掛,入目姹紫嫣紅,金窗玉檻。
望仙閣為二重檐,檐角似雄鷹展翅,騰躍飛空。
紅墻綠瓦,檐角下懸著鐵馬,隨風搖曳晃動。
兩側是抄手游廊,臺磯長長迤邐,檐下積雪早被奴仆灑掃干凈。
空中遙遙傳來細樂聲喧,隱約還有宋老夫人爽朗的笑聲。
有婆子提著攢盒往下,途中瞧見宋令枝和賀鳴,福身笑道“姑娘和姑爺可算到了,快些上去罷。剛老夫人還同老爺念叨呢。”
宋令枝頷首彎唇“知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