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江南,宋府。
秋去冬來,寒冬臘月,朔風凜凜,侵肌入骨。
廊檐下一眾奴仆手持戳燈,垂手侍立。
滿園悄然無聲,偶有皚皚白雪壓斷樹枝,發出咔嚓一聲響。
庭院幽深安靜,小丫鬟雙手捧著漆木茶盤,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過。
她們不過是府上的二等丫鬟,自然近不了宋令枝的身,藥膳端給秋雁,又提著裙折返回茶房。
漆木茶盤端在手上,秋雁精神恍惚,轉過影壁,迎面差點直直白芷,也不曾躲開。
“要死。”白芷氣憤瞪秋雁一眼,眼疾手快,自她手中接過漆木茶盤,“你今日是怎么了,瞧著心不在焉的”
隔著猩猩氈簾,一簾之后,宋令枝還未醒來。
秋雁朝白芷使了個眼色,偷偷將人拉到廊檐下,壓低嗓子道“昨兒姑娘忽然問我,何時調香又長進了,唬了我一跳,你說姑娘她”
秋雁欲言又止,愁容滿面,“她會不會又想起先前那些事了”
自秋末掉海后,宋令枝差點一命嗚呼,秋雁和白芷當時不在宋令枝身邊伺候,不知道前頭發生了何事。
只知道圣上開恩,特許宋府一家上下回江南。落葉歸根,宋老夫人喜極而泣,只是宋令枝雖然揀回一條命,身子卻大不如前。
海水森寒徹骨,宋令枝能活著已是神明庇佑。
宋老夫人長松口氣,又耳提面命,下令府上上下不得和宋令枝提起沈硯,深怕她又想起那些糟心的過往。
秋雁憂心忡忡“我昨兒心急,差點說漏嘴,提到香娘子了,也不知道姑娘會不會又想起京城那些”
秋雁低下頭,滿臉愧疚。
白芷輕聲安撫“你別多想,興許姑娘只是隨口一問。”
秋雁憂愁“可是”
“別可是了,如今當務之急,是照料好姑娘的身子,別的都不要緊。”
猩猩氈簾挽起,十錦槅上的銅金四象馱八方轉花鐘輕敲,層層青紗帳幔拂動,貴妃榻上傳來窸窣之聲。
宋令枝醒了。
白芷和秋雁相視一眼,紛紛丟開心中的疑慮,掀開簾子步入暖閣“姑娘可算是醒了。”
本來平靜如秋波的臨月閣忽的蕩起陣陣漣漪,一眾奴仆婆子端著盥漱之物,雙翅般站在門口,手中的沐盆由白芷接了去。
暖閣內燒著地龍,四面角落都供著鎏金琺瑯大銅爐,暖香撲鼻。
宋令枝懵懂睜開眼,只覺身子乏得厲害,盥漱畢,余光瞥見那一碗苦澀難咽的藥汁,宋令枝一手扶眉。
離落海雖有二月有余,可夜里卻仍能夢見那夜海水的冰冷刺骨。
森寒的冷意遍及四肢,海水似無盡牢籠,一點點將宋令枝吞噬。
她感覺身子在下墜,沉重的身軀牢牢壓在海水之下,喘不過氣。
四面海水洶涌,觸手所及,
滿手的寒意。
眼皮重重闔上之時,宋令枝好似看見了有人朝自己游去,再然后,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天已入冬,她也回到了江南的宋府。
園中積雪深深,白芷伺候宋令枝用完藥膳,又取來鑲滾彩暈錦絳紗大氅,親自為宋令枝披上。
手中也塞了暖手的手爐。
白芷彎唇笑道“這天冷,姑娘仔細著點,這風寒還沒好全”
一語未了,宋令枝掩唇輕咳兩二聲。身影孱弱,搖搖欲墜。
白芷忙命婆子抬了軟轎來,扶著宋令枝上轎。
出了園子,直往臨月閣奔去。
今夜是除夕,園中彩帶翩躚,紅梅點點。
一眾丫鬟婆子簇擁著宋老夫人,閑云閣上下花團錦簇,穿金戴銀。
有丫鬟眼尖,先看見宋令枝的軟轎,笑著朝宋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瞧瞧誰來了”